為什麼中美關係難破局,美俄卻難好轉?

──精英利益作怪:千絲萬縷的雙贏VS你輸我贏的零和

特朗普正式入主白宮後,中美關係與美俄關係的發展與人們的預期幾乎完全相反並形成明顯的對照。

特朗普勝選之後,因為他在競選中的言行,尤其是針對中俄兩國姿態極為不同的態度,人們很合理推測,特氏入主白宮後應會推行一條親俄遠華的外交路線。這不但基於上述特氏關於兩國的言行,還可以從另一個政治層次得到同樣結論:特朗普競選主旨是使美國再次強大。這種強大因為全球化受到極大削弱,特朗普要奪回因全球化流走的職位,使強大與職位一齊返回美國。大家知道,特朗普競選期間對中國惡言相向,因為他認定,美國的職位與強大被中國奪走。從這一角度看,為難中國也就是惡化中美關係是包含在特朗普的主旨之中的。至於俄國在全球化中並無太多得益,自然不會是特朗普的目標。

但是特朗普正式入主白宮後,中美關係與美俄關係的發展與人們的預期幾乎完全相反並形成明顯的對照。中美關係在特氏正式上任後經過一個短暫的混沌不明的時間後,隨着海湖山莊峰會的舉行,特朗普以應對北韓危局作幌子,全面收回競選時期對中國的幾乎所有指控,中美關係上空飄蕩的黑雲迅速消散。可以想像特氏上台時的混沌是雙方在進行着幕後討價還價,並最後達成了交易;反而美俄關係在特氏上場後,波瀾疊起,在兩國之間乃至美國內部趦趄不斷。特朗普班子中有大量與莫斯科關係密切的重要人物,甚至作為美國外交政策主導機關,相當於其他國外交部的國務院,其負責人國務卿蒂勒森也是因為他與俄羅斯總統普京的關係而被任命的。儘管如此,美國內部從國會、執法機構到傳媒,對特朗普的俄羅斯政策大不以然。尤其是俄羅斯涉嫌介入美國大選,被指控通過網絡黑客活動,幫助特朗普贏得大選。此事逐步演變為「通俄門」,使特氏重建美俄關係的意圖變得不可能實現。美國國會近日更通過決議,擴大對俄羅斯的制裁。美俄關係在特朗普上任後不但沒有好轉反而惡化了。中美和美俄作為世界上其中兩種最重要的國際關係為什麼會發生這麼不同的演變呢?本文將從利益關聯的層面分析其中的原因。

一.表面看美俄有較相近的文化與制度背景

美國與蘇聯是冷戰中的兩大主角。互相纏鬥了將近半個世紀,最後以蘇聯的失敗和崩解告終。作為蘇聯國際法繼承國的俄羅斯,拋棄了蘇聯的計劃經濟制度和一黨專政的國家制度,轉而改行以美國為代表的西方國家所實行的,在冷戰較量中取得勝利的自由民主加市場經濟的制度。從文化層面看,俄羅斯的主流信仰東正教是基督教的支派,屬於基督教文化的一部分。這樣,現代俄羅斯與美國有着相近的制度與文化背景,本來應該相當融洽,就好像美國與大部分歐洲國家一樣和好共處,甚至在世界政治中連成一線。當年德國、義大利在專制的法西斯納粹倒台後,不就是由敵國變為盟國被收歸美國領導的民主陣營了嗎?

蘇聯的倒台是內生性的,是它所實行的制度無法應對時代前進帶來的挑戰;德意的失敗則是外力的打擊,它們失敗後由戰勝國實行軍事佔領,進行徹底的改造,在這些國家實行真正自由平等法治民主的國家制度,與市場經濟制度。結果這些國家的精英,在這種制度制約下,與西方的同儕一樣實行角色轉變,由搜刮的統治者轉變為高效的創新者與經營者。精英完成這種轉變的國家,國內社會和諧,因為精英的創新成果惠及一般民眾;在國際上,國家人格決定了它們不以暴力奪取他國利益,自然與同類國家和好相處。人們說民主國家之間不會發生戰爭,其實更準確地說應該是精英實行角色轉變的國家之間不會發生戰爭。

二.俄羅斯與西方經濟利益關聯太少

俄羅斯從蘇聯脫胎而來,它不是戰敗,沒有受到佔領,它實行的制度是無師自通自己選擇的。在這一過程中自然有很多並不符合自由民主原則及市場經濟原則的僭建。這樣,俄羅斯空有現代西方制度的外殼,這種外殼沒能使俄羅斯精英實現角色轉變,尤其是俄羅斯豐富的、價值極高的天然資源,特別是石油使俄羅斯精英汲汲于這些資源而耽於掌握權力作統治者,再加上當年蘇聯有一個充分發展,完善的計劃體制,猶如一座堅固的、由鋼筋混凝土構成的建築,棄置清拆殊費周章。就是說清理蘇聯遺留的計劃經濟的殘軀,比之其他前計劃經濟國家更困難和更費。因此現代俄羅斯從蘇聯母體脫胎已有四分之一世紀,一事無成。這四分之一世紀正是全球化浪潮高歌猛晉的時代,很多國家,尤其是亞洲國家把自己的經濟與世界接軌,與西方國家構建了一種密不可分的關係。西方國家精英大力把本來在自己國家的生產工序與經濟活動搬到亞洲國家,既成就了這些國家的崛起,也大大增強這些國家與西方國家,尤其是其精英的利益聯繫,反而俄羅斯在這一意義上基本自外於西方國家,尤其是其精英。俄羅斯與世界的經濟連繫基本局限於出口石油,進口消費品這種前全球化的低層面貿易自由。全球化的核心,投資自由化俄羅斯參與程度極低。這就使俄羅斯少了與西方精英的利益關聯,從而沒有那種被描述為千絲萬縷,實際上就是一種穩定的關係。俄羅斯與主導世界的西方精英的關係相對單薄,沒有經濟文化層面那種多贏的格局,只有政治與軍事層面的零和博弈。這就是標題所說的美俄關係脆弱的根本所在。

正是因為俄羅斯精英沒有實行角色轉變,俄羅斯的國家人格一如既往,對內通過掌握權力佔盡國家和社會利益,從而國內社會矛盾重重;對外企圖以暴力奪取它國領土與財富,這自然與西方國家發生衝突。在烏克蘭一役,俄羅斯併吞克米里亞,妄圖瓦解烏克蘭,受到西方制裁,陷於困境。因為俄羅斯與西方沒有前面所分析的利益關聯,而美俄關係在奧巴馬治下又處於低潮,普京以一種機會主義的算計,衡量了潛在的成本之後孤注一擲,深度介入美國大選,以搏一旦得逞,收取巨額回報。這裏所以說是機會主義的算計在於它的非道德性。美國是何等國家,豈容他國,更不用說是一個正受制裁的前敵國明目張膽的干預一塲被視為神聖的國家大選呢?更不用說是以駭客的手段進行的。這種手段比之用間諜一類人手操弄其實更易留下痕跡。尤其是美國作為網絡始創國,其網絡能力絕非俄羅斯能騙得過的。由於美國的制度,特朗普雖然勝選,普京不循正道的做法根本取不到回報,反而使美俄關係進一步惡化。真正偷雞不成也。

三.中國的制度符合美國精英的利益所以中美關係不易破局

中國現代實行的制度即官方正式稱謂的有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制度,可以說是應對全球化浪潮的制度設計。在這種制度下,執掌政權的中國精英繼續擔當作為搜刮的統治者角色。由於中國人口眾多提供巨大的勞動力供應,加上中國精英的統治能力,使中國長期維持遠低於西方國家的勞動成本,吸引西方精英把原來在本國進行的生產工序乃至經濟活動轉移到了中國。這一方面對增強中國的經濟力量大有幫助,而中國經濟力量的增強又提高了中國精英對國家,實際上是對民眾的統治能力,因為中國精英的強大宣傳機器有能力把這種搭西方國家順風車取得的成就,歸功於己有;另一方面這又使中國精英與西方精英建立了一種利益上的雙贏關係。中國精英在統治者的功能上發展出一種類似監工的功能,為西方精英在中國的生產擔當監工角色,提供對西方精英有利的低成本人手勞動。在這種格局中,中國精英與西方精英發展出一種相互依靠的利益關係。只要低成本人手勞動對西方精英仍有價值這種關係會繼續下去。

很明顯,中美關係千絲萬縷,絕非美俄關係般基於零和那樣的脆弱。正是這樣的原因,美國大選期間儘管也有一些不明瞭中美關係實質的中國憤青毛左鼓噪,作一廂情願的喧嘩,意圖使美國大選出現符合他們意願,其實不符合中國利益的結果。反而中國政府沒有作出與被認為有同盟關係的北方強鄰深度介入美國大選相同的取態。這一方面與特朗普當時遠華親俄競選語言有關:另一方面也是中國政府意識到中國不需要如普京般作孤注一擲式的困獸鬥。中國也承受不了如果豪賭失利,中美關係全面惡化,中美精英利益格局全面解體帶來的後果。總之北京如果跟隨普京出牌,豪賭一鋪,結果是股民所謂「贏一粒糖,輸則一間廠」,嚴重風險與回報不相稱。這正是中美關係與美俄關係基礎層面的巨大差異造成兩種關係的不同穩定性。在相當程度上,中美關係如同博弈論的均衡格局,雙方很難通過改變自己的選擇而得益,從而關係處於穩定狀態。美俄關係則不在均衡之中,雙方有改變自己選擇的衝動,因而處於不穩定狀態,博弈將繼續進行,直到達致均衡。相信會是俄羅斯精英逐步意識到進行角色轉變是對他們,也是對他們國家最有利的選擇,最終回到現代文明的主流。

 

駱惠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