愈來愈難被大電影所感動,最怕是眼花撩亂以後,走出電影院之後的空洞感覺,直就像是被「打搞」了一場。例子之一是《滿城盡帶黃金甲》;其實片名早已道明了一切,只是自己還是別有期望。愈來愈喜歡看獨立電影。辛丹斯電影節的大部分選片我都喜歡,當然還有其他的小品。
《法國式的離婚》:貧賤夫妻百事哀
今年的農曆年令我疲倦,很想回到自身裏來,於是不怕長途跋涉,飛到倫敦看了幾天電影。先來一齣《法國式的離婚》。一對夫婦相依相識了15年,育有一對九歲的孖女,奈何生活逼人,日久的期望與失望,令妻子對丈夫生了怨恨。表面看來,夫婦貎合神離;貎合在居住同一屋簷下,彼此無話,只是等待丈夫早日找到工作以及住所。法國電影總有一手,尤其在連綿不斷的絮語,偶然帶點怒氣,但又不致於撕裂。鏡頭就是敍述:房子只有一廳兩房,一家人主要活動在廚房;夫妻兩人怎樣擦身而過,避免碰撞、親近或接觸。情景有如翩娜.包珠的舞蹈。
法國式的離異不同於伊朗式的離婚,前者重點在感覺的失調,後者在倫理的衝突。法國人多窮還是要吃得好。邊說男人曠工已久,邊又在早餐枱上擺着巧克力、蜜糖、鮮果醬等可口食品,於是愛恨又在營養豐富的食物裏流落了。妻子在美食當前,對着朋友們抱怨說從前怎樣深愛丈夫,現在看見他的一言一行都厭惡,說來是如此無能為力。
電影中一場十分精彩;女兒們邀請父母一起共舞;一家人在搖擺音樂中非常合拍。原本可以是如此和諧的,妻子也奇怪到底發生什麼事了,就像一場咒詛摧毀了該有的幸福,一時感觸落淚。夫婦兩人擁抱在一起,但其後還是改變不了什麼。如此一個短篇,道盡了我們曾有的經驗;世事奇異得像一枝筆,自己書寫自己。
《派特森》:平淡如水的著迷
到羅素廣場的小電影室看了《派特森》(Paterson),後來才知道這齣非商業片贏得金棕櫚的狗狗獎,這榮譽跟電影裏的樸實無華是兩種調子。派特森是新澤西的一個小鎮,也是男主角的名字。派特森鎮曾經出過傑出的美國詩人,主角派特森是一名巴士司機,但也是個喜愛寫詩的小人物。詩人的稱號太沉重了吧,派特森也不執意於稱號,只是喜歡念詩集,看流水,在橋邊看風景,吃妻子預備的各款別緻午餐,然後打開簿子拿起筆,寫着平淡如水的短詩。
奇怪是自已如此着迷於這齣電影裡的派特森小鎮,這個巴士司機和他的踱步、帶狗,日復一日的生活方式。那不是一貫人們對電影的期望吧,但吸引的可是生活的行雲流水。為什麼看來木納的派特森,每天六時十分起床,黃昏五時半回家吃飯,晚上八時帶狗,寫他那短短的、平平無奇的自明詩句,會看得如此入神?相比之下,他的妻子便有趣得多,閒來把家中所有的東西,連衣服和食物,都造成黑白兩色。派特森除了描寫火柴,也寫他不能想像失掉了深愛的、獨一無二的妻子。如此的一個司機詩人,因為一次巴士機件故障而悶悶不安,如此一齣平淡無奇的定鏡電影,在它能道盡了平凡。任何能從表面的白熱流露出本質的言說方式,足以帶來「入勝」的滿足。
原刊於《信報》,本社獲作者授權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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