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定義高等教育

現在的競爭是從「能否升學」轉移為「能否升入最好的大學」。學生心裏面也有一個梯度、一種檔次,由高到低:資助的大學、外地的大學、高級文憑、副學士、職業訓練局等等。這種狀況,必須改變,應該重新定義高能教育。
封面圖片:所有中學以後的教育,都應該稱為高等教育。有些名稱與話語都值得改一下,讓人們改觀。(Pixabay)
 
周前提到2015年香港中學文憑考試(DSE)考生之中,重讀生只有1.1%(在學校裏面重讀中六),後來知道2013年是2.9%、2014年是2.7%。當時猜想有三種可能:或則中學畢業生厭惡考試,不再與你玩這個遊戲;或則成績不好的,都就業去了;或則是中學畢業生都升學去了。反正「重讀」這回事已經幾乎成為歷史(雖然還有少數的重考生以自修生資格報考)。
 

普遍升學 已是常態

 
最近又看到教育局的統計:2015年,在香港內外升學的中學畢業生竟佔了87.8%;而就業的只佔6.4%。以上是來自58747名中六畢業生的調查,是相當大的一個樣本。
 
這說明什麼?兩個數字加起來,說明香港中學生升學的已是大多數,這是重讀生非常少的基本原因。換句話說,中學之後繼續升學,已經是香港年輕人的一種常態。
 
上述87.8%的升學群組裏面,在本地升讀學位課程的佔27.8%(自1984年以來,政策規定,資助學位數目是適齡青年的18%;由於人口下降,學位未減,比例變大;但也由於有少數的學位課程不在資助學位之列)。
 
在本地升讀非學位課程的學生佔49.5%,因此各式各樣的副學位、高級文憑,以及職業訓練局的各類課程,實際上已經成為香港中學後教育的主流。
 
此外,不可不知,9.4%的中六畢業生在香港以外學習;其中7.7%念學位課程,1.7%念非學位課程。如周前本欄所述,在外地升學的,最大宗是台灣,佔外地留學的31%,超越傳統上最多的英國(20%)。
 
這裏可以看到幾個問題:
 
一、學生升學的意願,超越了政府的政策。重讀生的減少、赴台留學生的增多,都是在無聲無息之中迅速演化而成。目前的情況,以香港一個自由社會來說,不會構成什麼顯著的壓力,但是卻應該引起決策者的思考——香港的未來,應該在中學以後提供怎樣的升學機會?本地如何?赴外留學的又如何?總得有人去思考,回答的不應該是「香港需要多少人力」、「多辦大學是否划算」之類的問題,而是「香港的下一代,如何才算得到最好的教育?」
 
二、絕大部分的中學畢業生都在某處升學,說明絕大部分中學畢業生沒有考慮馬上就業;當然,也說明社會上對於中學畢業的勞動力(或曰人力資源)已經沒有多少需求。或者說,只有中學畢業的學歷,就很難就業;社會進步了,對人力的要求已經很不一樣;又或者說,現在的年輕人不想馬上就業,而家庭狀況也允許。
 

中學篩選 已成歷史

 
正如本欄近年來的分析,一則科技發展,簡單的勞動已經輕易由科技所取代;而要掌握新開發的科技,又需要更高的學識修養。二則機構的發展愈來愈講求僱員的素質,因為即使是前線僱員都需要直接面對客戶、為客戶塑造量身訂造的方案或者產品、解決複雜的人際關係、面對操守的挑戰……等等。這些都需要在高於中學的層次,有更深刻的學習經歷。在在都說明,中學畢業,已經不足以應付社會和人生。
 
三、中學作為篩選的功能已經逐漸淡化,若不是傳統的慣性,這種功能也許應該已經消失。那就是說,中學裏面的競爭,尤其是學業方面的競爭,就顯得很沒有必要,而且有害;也就是說,無論中學文憑考試(DSE)的成績如何,都會有升學的機會,那麼為了進入大學的競爭,就應該顯著地減輕了。
 
四、上述的競爭,並沒有因為升學率的升高而減少。這裏面也許有一個文化因素:攀比。這是東亞儒家社會的特點。家長們不在乎有沒有學位,而在乎所進的學校是否最好。因此,現在的競爭是從「能否升學」轉移為「能否升入最好的大學」。學生心裏面也有一個梯度、一種檔次,由高到低:資助的大學、外地的大學、高級文憑、副學士、職業訓練局等等。

 

人為檔次 不合時宜

 
五、這種狀況,必須改變。雖然我們不能頃刻改變社會的觀念,但是教育制度裏面的內涵,必須改變。筆者常常拿職業訓練局的設計學院作為例子,照說這是職業訓練的機構,但是裏面除了有充實而現代化的硬件(如圖書、設備)以外,實行的是「全人教育」,學生有豐富的課外活動,有自治程度頗高的學生組織,有頻繁的校外、內地、海外活動,學生有許多參與的國際活動、組織、比賽的機會。說不出她與「大學」有什麼分別,除了學生入學時的 DSE 成績沒那麼高。
 
實際上,也開始有 DSE 成績不錯的學生自願報考設計學院,這已經不是什麼教育的理想,而是社會的實際需要。「職業訓練」的名號,開始成了誤導。
 
六、循着這條道路發展,上述社會觀感中的各種教育的「階梯」、「檔次」,便顯得不合時宜。各類院校也許各自有其特點,適應不同的學生,但是應該沒有高低之分。傳統的大學也許比較側重培養學術興趣比較濃的學生,其他的院校則各適其適,務使每一個年輕人都在進入社會以前,有充分的學習經歷。
 
七、如此,則應該重新定義高能教育。所有中學以後的教育,都應該稱為高等教育。有些名稱與話語都值得改一下,讓人們改觀。非大學的院校,不再是「二等公民」,而是自豪的另類高等教育;也因此應該對自己有更高的要求,尤其是積極探索新世代「學」與「教」的互動,務使學生得到最優的教育。如此,則社會也要有重新設計的高等教育資源策略:政府公帑,不應該有結構性的投入差異;政府也應該實質性地採取種種措施,動員更多的民間資源。
 
八、另類的高等教育,目前遇到的是人口下降的危機。由於絕大多數是「自資」機構,沒有政府資助,許多院校正在掙扎自保,有些院校岌岌可危;如何轉危為機,的確是一個很大的挑戰,但從社會整個來看,也是一個去蕪存菁的過程。人口危機過去,香港的高等教育必會出現一個嶄新的局面。
 
九、香港若是有更遠大的願景,香港的高等教育應該澤及本地、其他地區甚至全球,也是作為這個金融中心責無旁貸回報世界的機會。那時候,香港有更多的院校向全世界大幅度招生;人口的起伏,就不會再是一種擔憂。
 
原刊於《信報》,獲作者授權發表。
 

程介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