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善是否一定有好報

有些「報應」,有時是眼前的,但有時也很長遠——不用精嚴計算,學懂看破,就能放下;自在,也是一種善報。
封面圖片:善惡到頭終有報。(Pixabay)
 
陶淵明苦於生計,接受彭澤令的任命,臨上任前指派一名僕人給兒子:「汝旦夕之費,自給為難。今遣此力,助汝薪水之勞。此亦人子也,可善遇之。」這段說話記載在蕭統《陶淵明傳》中,應該不會是假的了。對一個毫無社會地位的役卒能自發地關懷,諄諄告誡兒子:「他也是別人的兒子啊,你要好好待他呀」這樣的說話;視人子若其子,推己及人,能做到這樣,應該是人類善性的一種最具體表現了。
 

善有善報

 
但人類行善,是否就能得到相同的果報呢?這又未必。就以陶淵明為例,他雖生性善良,關顧別人,但生活際遇卻是不如意居多。就以彭澤為官來說吧,這個官職,他本人沒有興趣,只是受了些群眾壓力,也是為了生計,勉強從事。可是為官不足八十餘日,就看不慣高官嘴臉,解綬去職。臨離職前,他還吐下了「我豈能為五斗米折腰向鄉里小兒」這傳頌千古的名句,為後世多少「打工仔」爭回些面子。
 
陶淵明半世貧困,一生最大的思想負擔,或許是未能以個人學識,為子女帶來溫飽生活。他在《與子儼等疏》中提到些迹近自責的說話:「汝輩稚小家貧,每役柴水之勞,何時可免,念之在心,若何可言?」
 
或者說,一個人生性耿介,不善逢迎、甚至巴結權貴,得到境遇辛勞的結局,可說與人無由,這點陶淵明最能自知。還是在《與子儼等疏》中,他曾這樣透視自己:「性剛才拙,與物多忤。自量為己,必貽俗患」。有這樣的個性,人生際遇的不良,應是無法避免了,用最流行的說法,這就是「性格決定命運」。但這「命運」,最好就是及身而止,不要為家人和子孫帶來太多的負擔。生一兩個健健康康,聰明伶俐的子女,即便個人遭際不佳,但也殊堪告慰吧。可是不知是配合了妻子,遺傳基因出了問題;還是因為陶淵明太好杯中物,酒精破壞生理系統,他生了一群資質平庸甚至差劣的兒子。他曾有一首《責子詩》,用最寫實的筆觸描述五個兒子(阿舒、阿宣、雍、端、通子)的才性:「雖有五男兒,總不好紙筆。阿舒已二八,懶惰故無匹。阿宣行志學,而不愛文術。雍端年十三,不識六與七。通子垂九齡,但覓梨與栗」,陶淵明對他們既擔憂也失望,應是沒有疑問的。如從這點來看,似乎「好人好報」也沒有他的份兒了。
 

千古垂頌

 
這只是人生的一種簡單命定,抑或當中包含了深厚的哲學元素,那便不得而知了。最少遠在漢朝,寫《史記》的司馬遷,在《伯夷列傳》中便提出過這樣的質疑:「若伯夷叔齊,可謂善人者非邪?積仁絜行如此而餓死……余甚惑然,儻所謂天道,是邪非邪?」陶淵明,也包括司馬遷筆下的顏淵、大賊盜蹠,與及一大群正義之士,生命際遇遭到顛倒以至扭曲,「善有善報,惡有惡報」這種人生教化便不很靈驗了。
 
但看事物有時又不用這樣悲觀的。別的不說,單拿陶淵明做例,他的「好報」,卻是不能否認的。一位千古著名的大詩人,名氣流傳至今,可以想見,也一直會流傳下去。何況,他有的也不是「虛名」。他的作品,影響後世千百代人,即使沒有對他有深入研究,也都能背出《飲酒》詩、《歸去來辭》中一兩句,認同作者觀點;連小學生也應聽過他「五柳先生」、「桃花源」等故事,當中也包含很深刻的啟發。
 
陶淵明的兒子雖然有些弱智,但蠢蠢鈍鈍也未必不好,最少不用像很多聰明人耗盡心思去盤算詭計,損人利己;為求大名大利,做了不少傷天害理的事;有時夜半失眠,睡也睡不安寧。有些「報應」,有時是眼前的,但有時也很長遠——不用精嚴計算,學懂看破,就能放下;自在,也是一種善報。
 
不要去籌謀太多,積存過厚,一生未必用得盡,只為自己帶來業障。生活際遇,隨遇而安,就像陶淵明對待奴僕般,「過得人過得自己」,樂乎天命,不也是很好嗎?
 
原刊於鄭楚雄網頁,獲作者授權發表。

鄭楚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