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周介紹參與一帶一路項目的觀察。本文是上文的再思考,也順便與讀者分享筆者認識者的一些更寬闊想法。
老實說,見到來自各國的學員,已經有點激動。他們都是來自所謂「發展中國家」,這個詞的使用近年愈來愈少,也有稱為南半球(South),50、60年代曾稱為「亞、非、拉」(亞洲、非洲、拉丁美洲),都是想避開經濟的標籤。的確,南半球與北半球,除了氣候不太一樣,經濟水平也很不一樣。但是,還要再加上人種的差異──除了澳、紐,南半球都是有色人種為主。
筆者第一次接觸這些國家的人,是1983年到倫敦念博士。宿舍裏有不少,許多還成了好朋友,那是第一次結交黑人朋友。友情和專業的共同語言,打破了膚色之間的隔膜;也是在那裏,接觸了不同文化,以及他們對教育的理解和理想。近一年的密切交往,深深感到,每一種文化都有她的特點,但都有她長期存在的原因和價值;因此都值得我們尊敬,也就是說文化無優劣;文化之間,是平等的。
用一種文化的觀點,對另一個文化作判斷,其實是有一種愚昧;因為這是只知道自己文化的框架,而不知道人家文化的底蘊;是只知道在自己文化裏面的是非、優劣、高低……而不知道這世界上還有更大的天地,還可以有許多不同的是非、優劣、高低的標準;是另一種狹隘,另一種井底蛙。
文化各異 學校相同
教育而言,雖然都是為了下一代,但是地理、經濟、習俗、信仰……在在都使他們的教育有各自的文化特色。但是隨着歐洲文藝復興之後的科學發展、航海技術的發達、船堅炮利的軍事優勢,歐洲列強的殖民地霸佔,也帶來了歐洲文化的蔓延。尤其是教育,北半球的系統化學校形態,衝破了基本上沒有教育系統的亞、非、拉。北半球工業流程模式的學校制度橫掃全球,那是19世紀。
二戰以後,一方面亞、非、拉許多國家脫離了殖民統治,獨立了;另一方面也讓國家之間的經濟強弱更加明顯,形成了北半球「援助」南半球的局面。援助本來是善意的(許多歐美國家都有對外援助的部門),但也標籤了受援方的弱者身份。在極端的情況下,更造成了所謂發展中國家對援助的依賴(dependency),實質上離獨立更遠了。
「北」對「南」的援助,教育是非常顯著的項目,而且持續性較強。其他如醫療、基建、農業等,成效都不容易明顯。教育就不一樣,在普及小學的大目標下,講究入學率、建設校舍、培訓教師、投入經費等等,都可以有非常清晰的具體指標,卻是其他項目不容易有的。1960年代出現了教育經濟學,核心是計算教育的經濟回報,更加鞏固了全球政府對教育的投資,而學校的模式基本一樣。隨後的人力資本、人力資源概念,歷久不息,直至今天。在政府而言,不可能擺脫這種經濟話語(Economic Discourse)。
但是,回顧起來,這種模式的教育、這種形式的學校體系,是否適合每一個社會的文化?不知道!因為沒有另類模式的嘗試與比較。至今,另類學校不是沒有,但絕大多數在北半球,可說是學校制度以外的奢侈。在南半球的教育,絕大部分都依賴傳統的學校制度;而學校裏面,學生還在為學習而掙扎,而學習往往是分數的代名詞。
如今,全球學生抑鬱的普遍性,學生輕生頻盈。如此大面積的現象,不是個別心理學家、精神病專家可以解決的。有沒有人嘗試從宏觀的角度、從全球的視野想一想:我們的孩子,生活在怎樣的一種氛圍裏面?
學校所見 感同身受
這次在上海接觸到一帶一路的教育工作者,大都是在這種掙扎中尋找出路。他們都「懂行」,他們在中國看到的中國學校和學生,感同身受!因此他們感到眼前一亮的,也許是中國人自己習以為常的,但其實可以是非常珍貴的!
看到上海這次一帶一路項目的紀錄,裏面附有許多學員的反饋。這裏摘取一些原話,相信足以印證上述的分析。
「以愛為核心……學校營造了一種友好的氛圍,讓學生和家庭都感到舒適。如果我小時候能在這樣的學校學習,我會感到非常開心,因為這樣的文化對學生非常友好,而(現實中)大多數學生通常會害怕上學。」(馬爾代夫)
「我深受感動,看到一些老師對學生表現出真誠的關愛、體貼和關心。我從中學到,良好的師生關係是教學和學習的起點。你需要與學生建立親密關係,傳遞愛心,這樣其他一切都會順利進行。」(肯尼亞)
「特別是這一次看到這些學校每天學生學習得很開心,學習的效率也提高了。」(緬甸)
經濟話語 悄悄超越
「最讓我印象深刻的是中國對全面教育的重視,我特別欣賞……在學生和家長之間營造充滿愛、社區參與和支持性的環境,這與我們在烏干達面臨的挑戰非常相似……即使資源有限,一些小的改變也能帶來很大的影響。(烏干達)
「這次中國之行對我來說真的是一次改變人生的經歷。這種以愛、合作和支持性環境為核心的教育理念與我的想法非常契合。在我國,教學往往過於注重內容傳授,而忽視了學生的全面發展。回國後,我希望探索如何創建一個更加以學生為中心的學習環境,這種環境不僅應用技術,還注重學生的情感和社交發展。」(塞浦路斯)
「參與這個項目讓我深刻體會到教育是沒有邊界的。我們可以合作,互相學習。因此,中國推進的教育範式對整個國家來說是非常合適的。而對於我們這些發展中國家,我們還有很長的路要走,但我們會努力學習。通過更多的合作和來自大國的支持,我相信我們終將趕上。從全球視角來看,巴布亞新畿內亞或許很小,但總有一天我們會迎頭趕上。」(巴布亞新畿內亞)
「這次中國之行對我來說是一段非凡的經歷。這種為學生、教師和家長營造支持性、充滿愛和合作氛圍的教育理念,我認為對全球的教育都至關重要。」(巴西)
「如何讓學生感到快樂,培養他們對世界和中國的熱愛。這些不僅是中國所需要的,也是全世界所需要的。」(巴基斯坦)
「我們在西方國家經常被誤導,西方媒體說中國教育在給學生『洗腦』,但我發現這完全是誤解。」(斐濟)
這些都是他們親身進入學校之後得到的感受。這也證明,訪問學校是最好的交流,人類的知識是在現實的經歷中構建的,聽報告達不到這樣的感受。上述這些學員的感受,其實也反映了全球的一些普遍現象;這些現象,其實也包括許多發達國家。如此,他們欣賞的就不只是「中國好」,而是從中國的學校看到教育困境中的曙光。所以他們不斷說,他們看到的有全球意義;所以,幾乎所有的學員(都是在本國有影響力的),都說回國後要實施相似的理念。
對中國來說,他們的訪問就像是一面鏡子,可以反映出中國教育實踐中的一些特點。常常聽說「與國際接軌」,「軌」焉在?反而是通過其他社會的教育工作者的眼睛,可以認識我們自己的特點。如此,中國教育也許在悄悄地嘗試突破工業社會遺留下來的、不合時宜的教育形態。
原刊於《信報》,本社獲作者授權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