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接上文:〈傳統西方社會中的個人〉(之六)
「個人」這個思維在東方,無論對儒家或佛教而言都是相對陌生的名詞。孔子的「仁」,是兩人謂之仁。儒家的思想中從來沒有強調個人,而是把個人放諸家族與群體的關係,強調個人對於家族、家國的情感與責任。所以孔子教孝、教忠,以仁發展禮與德,以禮實踐悌與義,從孝悌與義完備德。
而仁、禮、義、悌、德都是把自己生命價值與功能,放在一個相對的人倫次序與關係裏,而非強調自我個體的絕對性。人的存在,是在關係裏尋得,人對自我的認知是在關係的處理上和合圓滿,即為君子,即為德。
這種立體圓形式的思維,相對於垂直式的西方思維(人與上帝是垂直關係 ),是不會發展出極端的個人主義;也不會發展出以滿足一己私欲為上的生命價值觀,如當今資本主義所展現的一般。
道家:沒有自我才是真自我
道家對自我的看法是沒有自我才是真自我。自我是危險的,真正的自我必須與大我相應合。老子言:「何謂貴大患若身?吾所以有大患者,為吾有身,及吾無身,吾有何患?故貴以身為天下,若可寄天下;愛以身為天下,若可托天下。」
無我,才能擁有真正的大我。心有多大,身就有多大,事功就有多大。放棄自我之身故能得其身,得其大身。此身乃以愛天下,是天下可以寄託的大身。
但是如何成就這樣的大身,就必須「守靜」與「複命」。守靜以老子言,去除自我欲望、去除自我的想見,真正認識生命的複命之常。所以言:「致虛極,守靜篤。萬物並作,吾以觀復。夫物芸芸,各復歸其根。歸根曰靜,是日複命。複命曰常,知常曰明。不知常,妄作凶。知常容,容乃公,公乃全,全乃天,天乃道,道乃久,沒身不殆。」
道家認為人只是天地間的一個生命體,這生命體必須與更大的宇宙次序──「道」相合、相應。道家之「無為」,是順應道與回歸自然。在順應道與回歸自然中,找到生命的依歸。所謂「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自然,指的是人人的本性、是萬物各自的本性,順應本性,就是「法自然」,回歸自然。
回歸無名,是生命的理想
回歸自然是道家的本源思想。回歸無名,是生命的理想。自然是渾然一體,老子的「有名」是既分殊又有實體,老子無名的道仍是分殊的,但是無以名之,只有「自然」是一體的、元初的狀態。生命的本源就是要回復到元初的自然一體。所以莊子言,與萬有合一。老子曰:「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獨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為天下母。吾不知其名,字之曰道,強為之名,曰大。大曰逝,逝曰遠,遠曰反。故道大,天大,地大,王亦大。」
「遠曰反」,生命的源頭與盡頭是一起的,群體與個體也是一起的。東方的思維沒有第一因與發生論,一切生成都是迴圈不已。這就是長存的道。 這「道」出於自然。不是任何的神或上帝所創造。個人是這「道」與自然的一部分,所以必須與其源頭及總體相和合。 而一旦個人與道、與自然相合,就是一個自由、自在的人。
道家的生命觀是如此的灑脫、不羈。他不否定物質的存在,但是強調不執着。所謂「生而不有,為而不恃,功成而弗居。夫唯弗居,是以不去。」
典型道家思想的經濟大師就是范蠡。范蠡為協助勾踐復國,相傳將他的愛人西施送給夫差,自己也親自卑微地輔佐夫差,直到勾踐復國成功,越國消滅吳國,范蠡選擇功成身退,帶着愛人西施回到今日的江蘇無錫,成為富甲一方的商人。范蠡在朝為宰相,在野為巨賈。他三次散盡家財,絲毫不以為意。這是范蠡近乎道家的生命觀及財富觀。
佛教:「我」是一切苦的根源
佛教則是主張「無我」,認為「我」其實就是一切苦的根源。認為個體是局限與無知的,個體的認知與擁抱是一種無明,人的無明就在於忘記與不知道自己是無限整體的一部分,自我與萬有的一切是合一、是等同。擁抱自我與個體是無知的,也是虛妄沒有意義的。因此佛陀的一生教導眾生去認知眾生是一體,認知佛性是一體,因此自他不二、利他即利己。從去除我當中,完成大我。從認知無我當中,讓所謂的自我與宇宙的整體合一。
個人主義的思維體系,讓資本主義極度追逐物質慾望的滿足。消弭個人主義的過度彰顯,才能消弭物質欲望無止境的滿足。
因此從東方的觀點,特別是佛教的觀點,闡述個人與群體的關係,從而重新探討資本主義的弊病如何得到解決。不是否定資本主義的創新與創業,而是弱化個人私慾滿足的極端發展,從而避免種種資本主義經濟體系的弊端。包括個人無止境的物質消費帶來自然生態的壓力、自我幸福的喪失、貧富的日益差距、世界暴力衝突與人類社會的動盪等。
〈善經濟:利他、和合、共善〉之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