粵音聲韻 古音格律

詩詞格律是以中古漢語語音為基礎的,粵音的聲調跟中古漢語十分接近,以粵音朗讀詩詞可達到的效果,用普通話演繹便失去了。
教授中國語音「聲調」(包括粵語九聲和普通話四聲)的一種方法,用1至5的數字表示「調值」:1是最低音,相當於大調音階的第一音 do;2、3、4、5依次為re、me、fa、so。按這個表示法,粵音裡的第一聲「陰平」(如「東」、「江」),是「高平調」或「高降調」,調值是「55」或「53」。
 

粵語的古音格律

 
用粵語朗誦詩詞,如果句末的押韻字是陰平聲,可讀成「51」,聽起來有完結的感覺;例如「兩岸猿聲啼不住,輕舟已過萬重山。」的「山」,「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的「娟」,朗讀時作「51」,都有圓滿終結的效果。
 
粵音的第四聲「陽平」(如「微」、「寒」),是「低平調」,調值「11」,放在詩詞句末做押韻字,同樣有完結的感覺。例如「姑蘇城外寒山寺,夜半鐘聲到客船。」的「船」,「剪不斷,理還亂,是離愁。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的「頭」。
 
詩詞用平聲字作結,聽起來有「完成了」的感覺;這就像歌曲的最後一個音多數是 do,大調音階的第一音。由黃霑作曲作詞的《滄海一聲笑》,每一節重覆幾乎相同的旋律;前三節的最後一個音是 re,聽了便覺得歌沒有完,令你期待下一節;這就像上面引述詩句裡前句結尾的仄聲字(「住」、「久」、「寺」、「斷」、「亂」)一樣;接着一節,最後一個音改了做 do,馬上令你覺得歌的結局終於來到了,可以舒一口氣了。
 
有些歌曲採用小調音階,用 la(大調音階的第六音)結束,多是悲涼、憂鬱的調子,如《紅燭淚》、《忘盡心中情》和廣東音樂《昭君怨》等。採用仄聲韻的詞牌也有這個效果,如《點絳唇》「人何處?連天衰草,望斷歸來路。」,《如夢令》「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等,結束的去聲字,給人幽怨的感覺。
 
以粵音朗讀詩詞可達到的這些效果,用普通話演繹便失去了。這不是偶然的現象,而是由於粵語較符合詩詞格律的設計目的。詩詞格律是以中古漢語語音為基礎的;所以,如果沒有相反理據,我們可以推斷,粵音的聲調跟中古漢語十分接近,用粵語學習詩詞會比較合適。
 

普通話朗誦格律詩詞 缺陷明顯

 
討論粵語和詩詞格律的文章,無非想指出粵語可能跟中古漢語語音比較接近,用來朗讀唐宋詩詞,較能表現詩詞格律的聲韻效果。我無意像有的批評者質疑,要提倡用古音;更不是要比較粵語和普通話的優劣。
 
由於古代沒有錄音技術,而且漢字不是用字母拼音,沒有一套嚴格記錄字音的系統,我們根本無法知道中古漢語的準確讀音。但是,從用粵音誦讀唐宋詩詞得到的效果,我們可以推斷,粵語的聲韻跟中古漢語是接近的。
 
我們當然沒有理由說,用普通話朗誦一定不及粵語優越。朗誦現代漢語散文或者新詩,用普通話很可能會比用粵語好聽。但是,對於講究平仄聲韻的格律詩詞,用普通話朗誦就有明顯的缺陷。
 
格律詩通常押平聲韻:絕句的第二和第四句,律詩第二、四、六句的最後一字,必須是押韻的平聲字。從唐宋以來留傳後世的大量作品可見,詩中的平聲字,粵音都讀陰平或者陽平。正如我在前一篇文章指出,粵音的陰平和陽平放在句末,讀出來都有圓滿終結的效果,符合格律的設計目的。
 
但是,這些平聲字用普通話讀出來,效果便不一樣。粵音讀陽平(低平調,11)的字,普通話讀第2聲,雖然也叫陽平,卻是高升調(35);粵音讀陰平(高降調,51)的字,普通話讀第1聲,也叫陰平,但一定要讀高平調(55),不像粵音的陰平可讀成降調,因為普通話的降調就是第4聲,去聲。
 
這聲調的差異,令句末的平聲字用普通話讀出時,不會給人完結的感覺。例如用普通話讀「夜半鐘聲到客船」或「輕舟已過萬重山」,便沒有讀粵音得到的完結效果。
 
因為普通話的去聲是高降調,一首押去聲韻的詞,用普通話讀出時,便沒有了粵音幽怨悲涼的味道。分別用粵語和普通話讀出「人何處?連天衰草,望斷歸來路」、「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等詞句,自可感到兩種聲調在意境上的區別。
 
除了格律詩詞,唐宋以來的其他韻文,例如很多人熟悉的《弔古戰場文》、《阿房宮賦》、《陋室銘》、《岳陽樓記》和《正氣歌》等,拿來朗讀,同樣是用粵語可以得到最佳效果。
 
原刊於《am730》,獲作者授權發表。
 
(封面圖片:網上圖片)

曾鈺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