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連續參與幾個會議,都是關於科學、科技,而且都一定加上「未來」和「創新」的標籤。對於一些基本的概念,覺得有必要探討。在這裏與讀者分享。
現在流行的概念,科學教育=STEM或者STEAM。而在學校裏面,STEM或者STEAM就是學習科技──編碼、機械人、AI……看過不少文章,也聽過不少演講,甚少單獨提到科學,提到的,認為科學只是探索,最終還是要解決問題,改善人類生活;那是就要靠科技。因此落到實處,還是科技。這裏的「只是」,隱涵探索不是最重要的,應用才是最重要的。果真如此?
要說明一下,中文的「問題」這個詞,英文有兩個意思,一個是Question;另一個是Problem。第一個,問題的提出,是為了解答問題,尋求答案。就是不斷探索、不懈地尋根問底,追問「為什麼?」這是科學的基本性質。第二個,問題的界定,是為了解決問題,找出方案。就是不斷嘗試、不斷創新研發,講究「怎麼辦?」這是科技的基本任務。美國著名的Next Generation Science Standards,提倡讓學生以科學家和工程師的姿態學習科學,也提出了Question和Problem兩個方面。說明科學和科技,兩者之間不可以隨便畫一個等號。
充實知識與學會探究
當然,這兩者是不可分割的。提出STEAM,排頭的就是Science(科學)。不認為有誰要排除科學,排除「為什麼」。但是在不知不覺之中,科技(T=Technology)的發展太吸引人注意了,也許佔據了許多人的腦袋,把科技的應用當成了科學教育的唯一目標。而且把最尖端的、最新的科技,當成了科學的全部。於是,編碼、機械人、AI,就變成了科學教育的全部。
剛發表不久的香港小學科學課,就有這樣的一句:「強調『動手動腦』的重要性,培養學生科學探究、設計與製作和解決問題的能力。」提出三方面的能力。假如科學教育就是編程、機械人、AI,很容易就會忽略了「探究」。
探究,可以說是科學教育的基本點。探究,包括讓學生擁有科學知識,筆者兒時曾經擁有過一套《十萬個為什麼》,當時非常流行。那是1960年初科學普及的黃金窗口的出版物,8分冊。此書的讀者還包括許多成年人(例如筆者)。後來雖然經過文革的時代洗禮,出過不同的版本。最新的2013年版,18分冊;4500條問題。內容包括傳統的科學學科知識,也包括一些新的領域,例如人腦、環境、災難等等。
裏面有許多發生在我們身邊的現象,平常不注意、不追問,也就錯過了。對學生來說,更是如此。他們每天的衣食住行,裏面充滿了科學知識。他們應該有基本的認識。比如說,為什麼水要煮沸?煮沸的前後,有什麼分別?吃的種種食物,是哪裏來的?吃的果蔬,是長在樹上的果,還是埋在地下的根?吃的米,是如何種出來的?古代與現代有什麼分別?聊舉數例,這些並不一定與最尖端的科技有關。學生掌握了,也並不是為了解決問題。
即使是科學知識而言,也不再是簡單直接的灌輸傳遞。人類的知識日新月異,許多書本上的知識、教師擁有的知識,也許很快就會陳舊。在現代,若要問「為什麼」,在網上用搜索引擎就能查到,雖然並不一定有權威性,但已是生活的常態。不過,這也更加說明探究的重要性,不能簡單地靠吃「即食麵」,還要探索訊息的真偽。此點已經引起國際上的注意,PISA(國際學生成就比較)就新增了一項,作為科學教育的主要範圍之一(下周介紹)。
探究過程是科學精神
但是科學教育的探究,不只是知識的充實。更重要的是學生要經歷探究的過程。這就包括對身邊事物的好奇、對周圍現象的關注、掌握科學的研究手段(觀察、採集、分析、質疑、歸納)等等。也就是我們說的科學精神、科學態度。香港的小學科學課程,裏面就包括學生的生活經驗與學習經歷。
當然,探索與運用,並非截然分開的。比如說,在探索自然現象的同時,就容易聯繫到如何改善人類的環境。但是,筆者認為有些探索,並不一定馬上就能應用。聯想到兩位香港的前任天文台台長。林超英,電視上看到他的興趣,起源於觀星。岑智明,興趣起源於看Asimov的科幻小說(他到處說是筆者介紹,其實筆者自己沒有讀完)。
相反,應用科技,若果過程中沒有探索的元素,沒有好奇心的驅動,沒有尋根問底的態度,沒有把完成製作作為起點(而不是終點),即使製成了一個複雜的機械人,其實沒有真正地經歷過一個科學探索的過程。更甚者,校內科技的活動,若只是為了在比賽中取得獎項;得獎就是終點。裏面可以說沒有探索的設計與意圖,也可以說沒有科學教育的成分。
科學實驗是學習關鍵
科學實驗,就難怪成為學生學習科學的重要環節。這完全吻合學習科學的原理。人類是通過實踐,對周圍的事物賦予意義,也就是知識。因此科學的知識是通過經驗和經歷而獲得的。科學實驗,因此是科學教育關鍵的一環。甚至可以說,科學實驗,應該是學生必須經歷的生活經驗。
其實,科學教育走過了一條不簡單的路。筆者念中學的時候,科學教育就是理化生──物理、化學、生物。就教學來說,基本上是黑板作業,加上有限的一些實驗。例如光學的稜鏡折射、電學的惠斯通電橋、化學的滴定分析、生物的小動物解剖。而且大部分是在預科才做,因為這些理科要考實驗。
進入1970年代,筆者當了物理與數學教師,也參加了香港數理教育學會(月初剛慶祝70周年),開始接觸到探究式教學法,當時稱為發現法(Discovery Approach)。就筆者熟悉的物理來說,數理教育學會參考了盛極一時的英國Nutfield Physics,與當時的教育署合作無間,創出了有大量實驗的物理新課程。當時參加了杜秉祺(拔萃男校物理教師,也是學會主席,後在港大任教,惜早逝)的培訓活動,算是開了竅。數理學會麥思源(中大教育學院)還搜羅了鴨寮街的廉價零件,製造了大批實用儀器(毫不簡單的如波浪槽Ripple Tank),以儀器公司二十分之一的價錢供學校使用,配合了課程中驟然增加的實驗份量。
不過,回想起來,就物理而言,雖然增加了大量的實驗,基本上還是為了驗證已有的科學理論。簡單來說,大部分教師的教學,還是先理論、後實驗,而不是真正的從實驗發現理論。但是這些實驗,把學生(甚至教師)的思維,從書本、黑板、口述帶到現實,可以說是一個非常大的躍進。雖然,紙筆的考試仍然是考試的主軸。物理的考試題目,仍然需要學生有熟練的解題與計算能力。
再進一步,應該是重新擺正理論與實驗的關係。雖然不斷有各種說法,提倡由學生的實驗開始,不設標準答案。但是在全球各地考試的影響下,要真正做到很困難。不過,不奢想做全面的改革,而只是設立局部的項目,讓學生發揮各自的智慧,允許多樣的實驗結果,允許不同的觀察分析,還是可能的。不過,教師需要有充分的量度,容納多元的甚至意想不到的學習成果,而不在成果上面隨便判斷對錯,還是可以做到的。
原刊於《信報》,本社獲作者授權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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