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周提到上月初的教育前沿論壇,主題是氣候變化·教育·學習:力挽狂瀾,由我做起。選擇這個話題,是因為2023年幾乎全球都遭受極端氣候的影響,其災害的程度都是極為罕見。但又很清楚地看到,極端氣候的發生,很多都是人類的行為引致。在冰島看到一個警句:「我們的地球,不是前輩留下的,而是向後代借來的。」我們現在的行為,正在為後代製造更大的災害。
要扭轉氣候的變化,要從改變人類的行為開始。教育因此就責無旁貸。「力挽狂瀾,由我做起」這個副題,就是這樣來的。筆者在當天最後總結,覺得這是一個漸進的過程,可以分五個層次。這裏借擬學生的自問,略作伸展。
第一個層次:真的有這麼嚴重嗎?
很多教師反映,氣候教育,往往專業知識不足。因此有些地方,就把氣候教育歸到STEM科學教育裏面。論壇幾位有關專家舉出的事實,都具震撼性。不過,這也說明有一個把氣候惡化的嚴重性,加以普羅化的迫切需要。有關氣候惡化的材料非常多,假如教育部門可以整理出一系列的教材,遍及所有學生,那將大大提高下一代對全球災難的認識基線。
從宏觀現象到個人感受第二個層次:與我有什麼關係?
也有很多教師反映,氣候變化,對學生來說,往往比較遙遠,不容易有切膚之痛。2023年的極端氣候,也許讓許多學生有一點切身感受。但是這些不愉快的經歷,與他們課堂學的、課外的活動(如環保、節儉、綠化、垃圾……)有什麼關係,不容易一下說得清楚。如何解開這裏面的邏輯,那又是教育的另一個任務。
第三個層次:我可以作什麼貢獻?
目前香港有不少學校,都有有關環保的課外活動,或者校外活動。學生們的貢獻,從量來說也許很微小,但是要使他們覺得有貢獻更為重要。假如他們覺得大環境的改善,在於他們一點一滴的貢獻;覺得應該是他們終生的習慣,甚或覺得應該在自己身邊推廣,能夠引起一代人的變化,那將是教育很大的貢獻。
在論壇上聽到的學校案例,大都在這一個層次。也就是從宏觀的大環境,轉變為學生個人的行為。這個過程是怎樣發生的?值得探索與總結。這裏面就不只是知識的傳遞,還有很多複雜的社會因素,需要跨越科學知識與人文素養。
第四個層次:導致這個災害,我也有份?
學生覺得自己對改善環境有責任,已經難能可貴,但是能否認識到我們自己的行為,許多也正在增加或者加速大環境的惡化,正在加深後代的災害,也許是教育的進一步。這就不只是「我如何去正面影響環境」,也要問「我有沒有參與惡化環境?」這就需要自省,不只是研究客觀世界,還要探索自己的定位。而這又會牽涉到許多社會習慣和生活態度,不容許個人可以獨善其身,但是起碼明白自己個人在大環境的變化之中所扮演的角色。
從改變環境到改變自己
第五個層次:我自己要作什麼改變?
這也許是教育可以做到的最高境界,也就是學生可以自覺、自主、自為地改變自己的行為與思想。把自己的積極改變,看成是一種人生態度。假如有一大批學生有這樣的改變,大環境的變化就會不太一樣。
以上是筆者當天所得的觀察。回來再詳細看看當天的速記,又有了新的啟發。
首先是「真愛夢想公益基金」(本欄介紹過)的創始人潘江雪,提出關於人定勝天的見解。她開宗明義就說:「我一直相信,地球從來不需要拯救,需要拯救的恰恰是我們人類自己。
「……有一些變化,是我們人類無論怎麼做都沒有辦法改變的,是我們無法控制的。所以我們必須要接受人定勝不了天,很多大氣候、大環境,長期的變數不是個體的行動可以逆轉的。人類的歷史不是面對這個風暴就是面對另外一個風暴,危機總會來臨,作為地球上生存的物種我們如何去學習適應這種變化,這種教育才是真正有價值的教育。」
因此她認為,教育的使命,就是讓下一代學會面對無法避免的風暴。而這種學習,首先是愛,是人與人之間的愛。「我們是在愛中出生的,我們必須堅信這一點,否則這個世界就是一個非常冷漠的、弱肉強食的世界,並最終走向滅亡。」她讚賞近年出現的有關氣候變化的世界共識與合作。
潘氏的基調,是樂觀的。然而她的觀點,突破了力挽狂瀾的基調。筆者的闡釋,人類的努力,固然可以減輕或者減緩人類環境的惡化,但是環境的災難,也許不可避免,「狂瀾」未必可「挽」。在不樂觀的客觀環境中,如何主觀上積極面對,是教育對學生的責任。
從力挽狂瀾到準備風暴
同一個Panel的李焯芬(港大榮休教授),以他非常豐富的國際性防災工程經驗,發揮他的佛家哲學,從另一個角度也提出了積極的觀點。他提到我們目前知道的,地球經歷過四個冰河期。
「最後一個冰河期是varangian interglacial,一萬年前才退,當時有沒有人類呢?肯定有。冰河蓋着的時候人能不能活下去呢?也能夠活下去,住在山洞裏邊。這個氣候的變化(冰河期)和人類有沒有關係呢?肯定不是人類搞出來的,因為人類當時還沒有什麼工業。」
「……剛才潘老師講,氣候的變化有些條件不是我們能控制的。在過去100萬年,我們肯定控制不了。但是未來有沒有第五次冰河期呢?誰也不知道。以目前科技的水準,有很多是我們可以預防的……不需要太悲觀,(以為)這個氣候變化,人類就會在地球上消失,也不一定會這樣。」
兩位的發言,打開了新的思路。的確,有確鑿的科學證據,說明人類不顧後果的行為,導致了人類環境的惡化。但的確環境的惡化,還有許多人類無法控制的因素;也有許多人類冥頑不靈的行為,也是不可控(看最近世界氣候會議的結果,可見一斑)。論壇的「力挽狂瀾,由我做起!」確實有點人定勝天的意味。大家的努力,是必要的,也是有效的。但不能以為大家努力一下,環境就會豁然好轉。
不可控的「風暴」──可以是氣候、戰爭、政變、疫症──不限於氣候,隨時發生。面對這些不可控的環境逆轉,我們的學生要作什麼準備?因此,筆者再添加另一個層次。
第六個層次:環境逆轉,如何準備?
一方面,如李焯芬所言,對於地球的未來、世界的未來、人類的未來,不必太擔心;事物的發展不全是人類可以改變的,擔心也沒有多大意義。這是宏觀的樂觀。
另一方面,如潘江雪所言,危機的來臨,幾乎是必然的;學生未來的一生,也必然會遇到種種危機;關鍵是讓學生有所準備,學會積極對待。這是個人的樂觀。
有論者認為,新加坡政府的特點,就是不斷有危機感。危機感,是積極的憂患意識,還是消極的憂慮心態,很不一樣。不禁回到上周巴勒斯坦的兒童之歌。假如你是巴勒斯坦的教師,你會對學生說什麼?
原刊於《信報》,本社獲作者授權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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