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這個題目「你是你本身的傳奇」,本來是方皓玟一首歌的歌名,被佛學周刊《溫暖人間》借用了。該周刊在12月7日的一期,封面故事就是講一位非華裔學生的奮鬥故事。他是泰國人,雖然出生在香港,沙士期間父母把他送回了泰國。九歲回到香港的時候,進了一所國際學校,當時他還只懂得英文字母。學業不斷掙扎,轉折小學畢業,進了扶輪社推薦的大澳佛教筏可紀念中學。學校的環境、校長的鼓勵,終於在中學畢業後進了浸會大學體育系,還了他當體育教師的心願,回到母校任教。
有缺陷,就不可以成為精英?
恰好呼應了上周本欄的「精英多元」的想法,即每個人都可以成為某個領域的精英。這位青年人,沒有任何身體殘缺,但卻不斷處於學業的劣勢,在不利的環境之中,很容易覺得自己被歧視而悲觀。他對自己說:「如果我讓你歧視,那歧視就會出現;如果我不讓你歧視,就沒有歧視。這是一種心態。」又用英文說「Every time when you are a victim, it is because you victimize yourself.」雖然他是小眾,他仍然以泰國人自豪。
這是筆者想起本欄多次提及的上海劉京海,當年受了在幼兒園的女兒一句話「我班有六個笨蛋」的啟發,明白孩子是否「笨」,往往是教師的隨意判斷造成。於是創立了閘北八中的成功教育,矢志只收本區的「差生」。就是讓學生不被充滿歧視的學校環境,騎劫了他們的自我價值觀。
最近在網上謠傳離世而擾攘一時的失明歌唱家Andrea Bocelli,5歲患上青光眼,12歲完全失明,卻被不少同時代的歌唱家稱譽為「最美麗的歌聲」。歷史上還有人們記得的海倫·凱勒(Helen Keller)(1880-1968),美國歷史上第一位獲得學士學位的失明人士,著名作家,晚年周遊列國,宣揚殘疾平等、婦女地位和勞工權益。更早一點,寫作長篇史詩的荷馬,也是失明的。打開網頁,歷史上的失明名人名單,長達數頁。
在香港,還有視障教育的先行程文輝博士,本身也是失明,在最近看過記敍她一生的舞台劇,甚為感人。在香港,失明或者視障人士,事業有成的,還有很多。筆者在普通中學教過失明學生,深知他們沒有智力障礙,但是需要善用其他官能來彌補視覺的缺失。在港大校園,就曾經有失明的教授、行政人員,還不時可以看到失明的學生,在校園自由走動。
有缺陷,就全盤否定整個人?
他們都證明,某個官能有缺陷,完全可以運用其他的官能,過正常的人類生活,而且可以出類拔萃。在有些社會,不明白這個道理,失明者沒有渠道獲得正常社會活動,只能一早就進入「福利工廠」,學習簡單的手藝,或者按摩,又或者準備街頭賣唱。其實,視障或者失明孩子,一樣可以過常人的生活,一樣可以出精英。在香港,也許這已經是一種社會共識。在街上、地鐵上,自由行動的失明者,比比皆是。也有不少行業,聘用失明者。應該說是社會現代化的一種標誌。
當然,視障的缺陷,也許是影響智力最小的。失聰的缺陷,也許影響大一點,但一樣可以通過教育克服。筆者認識的一位朋友,幼時發現嚴重失聰,但是經過當年教育署的安排(鴉蘭街中心),一對一照顧,在香港念完初中,在美國完成高中和大學,如今自己創立室內設計公司,還擁有碩士學位;口語完全沒有問題,有了科技的輔助,能夠單獨用手機對話。
眾所周知的,貝多芬後期失聰,卻沒有妨礙他一些傳世作品的創作。他是怎樣做到的?有幾種說法,其中一種認為,他是用種種方法去感受樂器發出的頻率。就筆者有限的知識,最後一種的可能性較大。
我們往往忽略了腦細胞的走位互補功能。曾經聽過外國失明者訓練手指視力的故事;大約30年前內地曾經流傳「特異功能」,筆者就在香港親身見證,朋友的孩子,經過訓練,可以用手指讀字。近年對於腦中風的復原治療,也是在於訓練活躍的腦細胞,替代壞死腦細胞的功能。
我們缺乏對人類身體的總體認識,用分割的思維來看待肢體和各種器官。因此任何部分的缺陷,「缺一不可」,都變成了對人體的全盤否定。這也許是我們以往對於特殊教育需要(SEN)的誤解。
以上旨在說明,身體有缺陷,並不排除可以成就精英。上述的每一個故事,都往往會有一些關鍵人物的提點或者輔助,但是最終還是要靠本人的覺悟和努力。
從另一個角度看,不少毫無缺陷的人,不也是因為沒有覺悟和努力,而一事無成,庸碌一生?
自閉症,是病症還是特徵?
智障則是真正影響到智力。香港在這方面有許多實踐,在亞洲社會算是比較開放。筆者這裏沒有能力作成熟的闡述,但斗膽說一說對自閉症的認識。
自閉症最出名的,是美國的Temple Grandin,她非常努力去適應自己的行為和心理特徵。她敏銳地注意到牛隻的習慣,因而發明牛欄運作的新思維,驟然改變了養牛傳統,從而成為了著名的動物行為學家。看過重現她經歷的故事片,非常感人。最記得一幕:在一個自閉症家長的研討會上,有家長問「你是怎樣治愈自閉症的?」Temple回說:「我沒有治愈自閉症!」也就是說,她是學會了與自閉症共存;即使帶着自閉症,仍然可以發揮自己的優勢。
上網看看,帶着自閉症而著有成就的還不少。起碼Elon Musk在2021年就高調承認自己有Asperger症(自閉症的一種)。也有人從行為、溝通、態度各方面,懷疑Steve Jobs,Bill Gates,甚至愛因斯坦,都有自閉症。都是猜測而已,沒有任何科學的測檢。但都想說明,自閉症的人,也許看問題有獨到之處。這就在不知不覺之中,把智力的「病症」,看成是另類智力的「特徵」。這就似乎呼應了上周提到的neurodiversity的思維。也就是人腦是多元而平等的,很難用唯一的一種標準,去判斷人腦(智力)的高與低。假如接受這種思維,對教育的挑戰就太大了。
自閉症對教育的挑戰,還有更「到肉」的。有機會認識一位專門研究和輔導自閉症的朋友,他說:有很多自閉症,是年齡較大才發覺的;在香港尤其如此。有些案例,在香港念中小學都沒有問題,而且都是高材生;但是一旦升上大學,而且是非常有地位的大學,卻覺得很難適應。
分析下來,也許是中小學的生活非常規範,也不需要太多的人際溝通,因此可以平安度過。升入大學,生活的規範放鬆了,要自己安排生活了,要參加群體與人溝通了,甚至功課作業也會需要集體運作,就無法適應了,就困惑了。自閉症的症狀就發作了。靜下來想一想,這是人腦的問題,還是教育制度的問題。
必須重複一點,筆者想強調的「精英多元」,並不等於傳統文化中的出人頭地,一定要把人家比下去的人上人。時代不一樣了,不再是一次只出一個狀元的科舉,也不是只有一小批尖子的傳統工業社會。要準備周圍有許多精英,又要準備任何精英成就都只會是短暫的。
原刊於《信報》,本社獲作者授權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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