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之初,性本善?──從心理學看本地的「孩子」心理

兒童和青少年的本質往往被冠以「單純」和「善良」,如此的天經地義。但這種論述只透露了真實的一個面向,忽視了其中的陰暗面。故此,透過對另一面向的深入了解,有助我們了解青年,了解社會,更可促進自我了解。

3年前的社會運動中,出現了一些令人難忘和不解的情景,例如非黑即白、烈士情結、毫不妥協、玉石俱焚,還有那些一幕幕毫不留情的暴力場面,而這些場面的主導着,絕大部分都是我們的青年人。

對此現象,大人們心情激蕩,感動不已,予以鼓勵和支持,認為他們是善良和單純的,是有理想的,即使「衝動了些」,也「只不過是孩子」,繼而予以無底線的包容和諒解。即使有錯,也是社會的錯,政府的錯,他們都是被迫所致。

既然如此,保護/支持青少年成為政客們吸引支持度的籌碼,而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孩子的將來」;街頭上也出現了各種各樣「守護孩子」的義工團體,義無反顧地保護着那些正在採取暴力的「孩子」。「孩子」兩個字,成了所向披靡的護身符和雙刃劍,一亮出來,就能夠輕易地站上道德高地。

守護孩子的銀髮族。
守護孩子的銀髮族。

既然如此,對於這些「孩子」的話語,社會上也予以想當然的信任。最爲經典的例子就是大學校長在聽了哭得梨花帶雨的女學生之一面之詞,「看到同學無助的眼神,和不斷的哭訴」,令其感到「難過和悲憤」,就相信她的確被警察性侵,繼而義憤填膺,發布了那一份罔顧事實,貽笑大方,也很可能令他悔不當初的譴責警方公開信。

與此同時,媒體在報道中,每每將青年人(包括孩童)的相片和話語(例如青年人被警察逮捕、青年人痛哭流涕、孩童在街頭參與遊行或被捕等具有戲劇效果的相片)放在顯眼位置,作為鼓動人心,左右大眾情緒的重要手段。

以上一切現象背後的預設(assumption)就是,青少年的本質是善良的、單純的,連他們也出來示威,更加説明事件本身的正義和純潔,高尚和無私。而青少年更代表了未來、希望和前途,一個連青年人的聲音都不聆聽,連青年人「違法達義」也不赦免的政府,以及並不支持青年人參與政治的其他群體,都是沒有良知的,都是罪惡的。

如此想當然的前提和熱情,也直接感染了這些「孩子」,於是發出了「我連坐牢都不怕,連死也不怕,犧牲了那麽多,你為什麼不合作?為什麼不支持?為什麼想法跟我不一樣?你們還有良心嗎?」那一類前無古人,開天闢地的奇怪邏輯。

但這種對於青少年本質之預設能夠成立嗎?本文查看了有關兒童/青年心理發展的心理學史(青年兒童化,這已是社會運動前的社會共識)發現在「孩子」貌似單純的背後,其實藏着相當複雜的一面。我們的社會本應予以正視和關注,進行教育和改良,而不是將其推往成人世界,肆意放縱心理上的複雜和黑暗。

以下分析如果言之成理,或許我們可以從「單純」、「希望」和「理想」之外,找到另外一個人性切入點,了解青少年心理的另一面,如此亦有助大人們的自我瞭解,對社會和諧,該有一定裨益。

我們的前設──單純的孩子?

在如何看待孩子本質上,法國思想家盧梭的理論相當重要,形成了看似理所當然,卻充滿暗湧的前提。可以說,盧梭的理論過度美化了兒童,忽視了其中深藏的隱患。

在教育著作《愛彌兒》中,盧梭闡述了自己的教育哲學。他看到了18世紀法國社會的文明危機,認為社會的過度教化和設計帶來了人性和道德的墮落。面對如此世情,他希望以自然人性來對抗社會的世俗化,進而恢復人的優良德性。

故此,《愛彌兒》中經典的論斷就是:「自然就好,人為便壞」,這個論斷是理解全書的關鍵。所以《愛彌兒》開篇就說到:「出自造物主之手的東西,都是好的。而一經人手,就全變壞了」「人為是壞的,教育的首要問題就是避免人為做任何事情。」

故此,盧梭將兒童之自然天性視為人類最寶貴的元素,認為我們要盡最大可能保護和發揮兒童的自然性及個體性。

盧梭的經典著作《愛彌兒》。
盧梭的經典著作《愛彌兒》。

可以說,《愛彌兒》是探討如何教育「一個人」,而不是探討如何教育「一個公民」。如此論述挑戰了古希臘亞里士多德的「潛能─實現」教育論,與同時代的洛克也截然不同,後者把人生看作趨向某個目的的連續過程,認為人的本質是理性,嬰兒是潛在的理性動物,教育的目的是讓人的理性日趨完善。故此,某程度上,兩種思路是背道而馳的。

總的來說,盧梭所宣揚的自然教育理論是對傳統教育之有力反擊,在教育史上掀起了一場「哥白尼式的革命」,充滿悲憫情懷和理想主義,並影響了如康德、杜威、蒙特梭利等幾代教育家的教育思想和實踐。

值得一提的是,蒙特梭利教學法有句名言「跟隨孩子」(follow the child),而以蒙特梭利為名的小學遍布全世界,包括我們的香港。

教育家蒙特梭利女士。
教育家蒙特梭利女士。

盧梭的「兒童性」詩化建構,風靡一時,影響深遠,且被後世所繼承與補充,更成為大眾對於兒童的想當然之主要/唯一印象和概念—孩子就是單純的、善良的,猶如一張白紙。

值得留意的是,如此「未受摧殘的自然狀態」的論述,不但讓人們重新了解兒童之天真和純粹,也在精神上滿足了已經異化的成年人返歸「自然」,恢復純淨的美好願望。

但是,我們在浪漫化和理想化之際,不妨想想「自然就好,人爲就壞」這個前提很值得斟酌,而且兒童之「自然天性」到底是什麼,「避免人為做任何事情」該如何具體操作,盧梭都沒有說清楚。

所以,這個抗拒世俗的偉大理念,同時也存在着諸般現實問題,甚至矛盾,這也留給後世的心理學家反思空間和質疑聲音,包括榮格(Carl Gustav Jung)、弗洛姆(Erich Fromm)、皮亞傑(Jean Piaget)和阿德勒(Alfred Adler)等近代心理學大師。

下文將論述這些心理學家對於盧梭的兒童理論的不同看法。

左上至右下:阿德勒(Alfred Adler)、皮亞傑(Jean Piaget)、榮格(Carl Gustav Jung)、弗洛姆(Erich Fromm)。
左上至右下:阿德勒(Alfred Adler)、皮亞傑(Jean Piaget)、榮格(Carl Gustav Jung)、弗洛姆(Erich Fromm)。

青年心理 3-1

延伸閱讀:〈單純的「孩子」?純真之外的複雜面向〉

施林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