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接上文:〈單純的「孩子」?純真之外的複雜面向〉
3年前的社會運動,我們實在看不到多少真正的純真和承擔,卻見識了多少激進青少年「青春」背後的複雜面向,包括自我、無知、排外、從眾、虛假、污衊、謊言、演技、暴力、殘忍,以及有意無意地用上一種口頭上自我犧牲的空頭支票,來博取同情和支持,來激起仇視和義憤。
而在救世主幻想破滅,最終需要面對責任和承擔時,他們剩下的除了逃避,似乎只有沮喪和迷茫,例如目前在囚的前青年領袖岑敖暉的「被棄condom論」,字裏行間不再有戾氣和幻想,唯一的思考似乎只是「唔知自己為緊乜X困喺度」。
以上現象,應驗了心理學大師們對於兒童/青年心理之洞見,包括「自我中心化的體現」,「在無知中就把自己當做權衡世間的一切標準」,「把世界劃分為對立的兩極」,以及「要麼全有,要麼全無」(”all or nothing”)。
這也包括令人尷尬的成人思維兒童化現象。如昆德拉所說,在面對現實世界之複雜時,「成人也會無意識地希望世界變得「單純」些,能善惡分明,渴求「一套二元對立,穩定正確的價值評判體系,以減輕價值判斷和頭腦分析上的負擔。」
回顧人類歷史,無論中西,如斯現象都是別具一格,極有特色,呈現出一道只有這個東方小島才能演變出來,前無古人,亦但願後無來者的奇怪風景線。
當然,在意識形態及諸般因素的籠罩下,人們對於青少年投入政治活動,並沒有多少擔憂和警惕,更勿論制止,反而是感動和振奮,繼而送上鮮花和掌聲,人們的眼中熱淚盈眶,不能自己,如此的煽情。一切就如昆德拉所說,「人們企圖在對『兒童』的詩意建構中尋找失落的伊甸園,來安放自己的破碎靈魂,但這個『樂園』卻是是虛偽的,它天真美好裏暗藏着專制的恐怖。」
他的觀察相當敏銳,無比深刻,震撼人心。
精英大人們的觀點和作為
昆德拉將這類成人心理予以「無意識」的評價,有悲天憫人的意涵,着眼點是芸芸眾生中的主流群眾。但是那些掌握權力和話語權的精英大人們的思路則更為複雜,是偏向理性和「有意識的」。
我們且簡單回顧3年前本地某些精英大人眼睜睜的看着青年人/兒童投入政治洪流,暴力不斷升級時,所發出的聲音及立場。
教協副會長對於學生在學校裏進行政治活動和宣傳,認為是「有主見、有個人見解及關心時事」;資深法律界人士公開聲稱與「優秀的」年輕人共同被捕而感到「驕傲」;目前置身事外,依然日進斗金的法律精英,流芳百世的話語就是「有時候暴力也是處理問題的方法」;在議事廳内,高大的正義議員強調並無證據證明有人煽動年輕人犯法,警務處長的回應是政治人物不會讓自己身陷危險,而是採取迂迴方式進行煽動……
而在2021年的訪問中,童裝店Chickeeduck老闆周小龍聲稱,「我哋大人仲唔去Set一個榜樣,咁啲細路仲點會繼續有勇氣喺呢個城市生活?」訪問下有人留言,「到底你想去set一個什麼榜樣呢?」他並無回應。
順帶一提,自2013年開始,有關青年人是否適合參與政治活動引起討論。在一個訪問中,當時才17歲的黃之鋒力主青年人和兒童均具有參政權利,戴耀廷則表明對18歲以下人士參與「佔中行動」很有保留,更說若年輕人堅持參與,會先約見其家長了解云云。過程中即使不斷受到黃之鋒的揶揄,嘲其不理解年輕人,戴在欣賞這位「孩子」之餘,亦堅持自己的立場。
而在另一訪問中,他亦聲稱絕對不會讓自己的子女參與示威遊行。事實上,我們也真的看不到哪位政治人物的子女有份參與如此有意義的政治運動。在這方面,作為父母的本地政治人物直接了當,不用迂迴。
這是2019年之前的事了。2019年社會運動如此狂熱,但戴教授在全情投入、孤注一擲之際,也相當清醒,沒有轉軚,並沒有改變自己的看法,他的子女依然沒有參與這個如此有意義的政治運動。
這就是現實社會中的精英大人,折射出種種眾生本相和人性本質。
大人們的事後解釋
當然,基於種種原因,大人們還是需要解釋/辯解的,那麽就開始了事後孔明式的推卸和割席。例如前大學高級講師蔡子強先生數個月前公開批評青年人在社會運動中「太過心雄」,不懂得知所進退、因時制宜,卻將運動推向極端,覆水難收,不過短短一年多,就將本地民主派30多年所得一鋪過輸得乾乾淨淨。
移居外國的政治網紅也公開與這些年輕人割席,聲稱「從未支持青年暴力行為,自己從未參加3年前的社會運動」、「從來都是局外人」、「建議年輕人去好好反思為什麼社會運動會如此收場」云云。
當然,大量的憤青在他們的節目下留言反駁,稱政治網紅是「以精英心態自居」、「涼薄」、「過橋抽板」、「何不食肉糜」,以及「你地係魯迅筆下的『聰明人』,行動者就係『傻子』」……
當然,更多的大人採取了沉默和忘記,因為大家都要向前走,都要揾食,都要顧掂自己,都要正常過生活,有的甚至正在絞盡腦汁,希望重返政治體系,撈取政治本錢。
到了這個關頭,人人都搖身一變,回復了「精致的利己主義者」之真身。
以上都是本地某類成年人的價值取向和實際作為,某程度上也清楚回應了周小龍先生並沒與說清楚的那句「為了年輕人,我哋大人也需要去set一個榜樣」口號。
在如此風土怪象中,香港警方卻傳來了建設性消息。警務處長蕭澤頤在訪問中透露,不少被捕的年輕人在冷靜下來後,對自己的行為感到後悔,願意承擔法律後果。他認為社會應給予年輕人機會。而警隊於2020年初成立了社群參與工作小組,至今已會見超過520人,希望以跨界別、多專業模式幫助年輕人。
無比重要的「元認知」(Meta-cognition)
在一篇分析香港前路的精彩文章中,作者認為許多本地問題之癥結並非源自制度,而是來自認知不足/錯誤。該文用上「認知」二字,令我眼睛一亮,甚有啟發。
認知(cognition)是指「透過思想、經驗和感官獲得知識的過程」,可以不斷累積,但如果方向錯誤,就會導致積非成是,也自以為是。如此狀態頗有佛學中「所知障」的意味,即本來具有的知識/觀念,卻成為我們了解真相/真理的阻礙。
這個時候我們就需要「元認知」(Meta-cognition),即是「關於認知的認知」、「關於思考的思考」,是「個體對自己的認知過程的自我覺察、自我反省、自我評價與自我調節」,以一種抽身旁觀的立場來看自己那些貌似合理的思路,想一想「我為何會這樣思考」。
這個過程並不容易,需要真實面對自己,反思固有觀念,但也只有如此,才能洗滌自我,令自己的思想更精確,更成熟,改良自我,成為一個更好一點的人。
這也是人類之所以進步的重要歷程。
3年前青少年參與政治運動事件,是一個絕佳的窗口,讓親身經歷的我們在冷靜下來後,反思自己的諸般認知,將那些看似天經地義的觀念和預設,予以反芻和梳理,如此才能重新認識我們的青年、我們的社會、我們的世界,也包括最重要的那個人──我們自己。
我也正是很有意識地向這個方向一步步地前進,過程並不容易,但内心卻是相當踏實。
青年心理 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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