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接上文：〈四傑並展聖母像 承先啟後各擅長〉（從波提切利到梵高系列 4）
在香港故宮博物館與英國國家美術館（National Gallery）合辦的《從波提切利到梵高：英國國家美術館珍藏展》（下簡稱珍藏展）中，有兩幅非常大的畫，各高超1.5米，寬超2米（圖3、4）。兩幅畫都畫的滿滿的，都是食物原材料。一幅畫市場上展售的各種海產（圖3），一幅畫廚房裏準備的不同肉類，走獸飛禽，琳琅滿目（圖4）；觀之感覺物資豐富，生活充盈，食之不盡。
兩幅畫其實來自4幅描繪4種元素土、氣、水、火的組畫。這次展出其中《水》與《火》兩幅。畫家約阿希姆·布克萊爾（Joachim Beuckelaer）是一位安特衛普畫家。本欄前幾篇文章，曾提及北方畫派畫風別樣，關注細節，同時喜加入一些謎題，讓觀者思考，引發迷思；許多時會帶一些道德教誨或宗教隱喻。布克萊爾也不例外，在描繪16世紀低地國家日常生活畫面中，經常加插一些《聖經》故事，帶出物質與精神兩者的對比。
堅守信仰 永不放棄
在圖3《四元素：水》中，溜過那些滑不溜手、鱗片閃閃發光的鮮魚，順序從左至右，由前到後，之字形的跟攤販逐一眼神接觸後，你的視線會自然被畫家引導到遠景欖尖形橋廊下，看到遠處海上好像有一艘帆船（圖1）。仔細看右面陸地上站着一人，船上走下一人，正涉水朝陸上的人走去，邊走好像還在邊喊話。這就是《聖經》故事〈約翰福音〉第21章，耶穌復活了，來到加利利海，看到門徒整夜打魚都一無所獲，門徒當時還認不出耶穌（那時誰會想到耶穌會復活呢？）耶穌讓他們從船另一邊下網，門徒即撈起一整網活蹦亂跳的海產！這時門徒西門彼得認出陸上的人是耶穌，高興的跳到水裏朝耶穌走去。
《四元素：水》此畫其實創作於當地經濟衰退期，普通人可能生活都成問題。畫面描繪的豐盛物資，可能只是畫家緬懷美好的日子。但加插了畫面中的《聖經》故事，更大的可能是，畫家希望激勵民眾，不要放棄，上主會眷顧我們，生活很快就會好轉。
精神修為 重於物質
同樣的，在《四元素：火》（圖4）中，大家可能會被前景那塊肥大的火腿，與那些掛在架上，被婦人持在手上，形形色色，已柭毛，還未拔毛，白雪雪，紅彤彤與黑墨墨的各類家禽野鳥，吸引的眼花撩亂；但沿着回頭看着我們，最顯眼的紅衣女子的側頭方向，畫家引導我們看到那一道打開的房門（圖2），門後坐着一個有頭光的男子，腳下坐着一個女子，旁邊站着另一女子，好像正在跟男子理論。
門後的畫像描述〈路加福音〉第十章的故事。馬大接待耶穌到她的家，忙着在廚房裏為耶穌準備食物，但馬大的妹妹馬利亞卻坐在耶穌腳下聽道。馬大忙不過來，請耶穌吩咐馬利亞過來幫她的忙。耶穌說，馬利亞的選擇是對的，這是馬利亞的福份，誰也不該奪取！
畫中門後站着的女子該是馬大，而坐在耶穌腳下的應是馬利亞。
畫家可能希望在此畫中，帶出精神食糧，比物質食糧更重要的信息，提醒觀眾不要沉溺於物資的豐盛之中，時刻要把宗教信仰放在第一位。
大家覺得這兩幅畫中畫，有趣嗎？會引起大家留意，思考並引發共鳴嗎？
畫界哲學家 最愛畫中畫
顯然其他畫家同意布克萊爾的創作手法。大約50年後，遠在歐洲南部西班牙，時年19歲，當時還未成名，但後來被一眾畫家奉為「畫家中的畫家」與「畫家中的哲學家」的委拉斯開茲（Velazquez，珍藏展中有他畫作《費爾南多總主教肖像》），因西班牙統治北方低地國家，許是受北方畫派影響，也畫了多幅畫中畫，其中一幅講的也是馬大與馬利亞的故事（圖5）， 圖中右上角就是耶穌、馬大與馬利亞３人。
大家可能不認識委拉斯開茲這幅畫，但肯定聽過與看過他最為人知的畫作《宮娥》（圖6）。
這幅普拉多博物館真正的鎮館之寶，畫面複雜。人物聚焦在畫面下方，由左至右，站在畫架旁拿着畫筆畫板的是畫家委拉斯開茲本人。兩位宮娥服侍着側頭望着觀眾，穿着大蓬蓬裙的小公主。兩位宮娥皆為貴族，侍奉公主日常起居，此畫之名由她們而來。
接着是一男一女宮廷侏儒。畫右宮娥後，站着一男一女，女的主管宮娥與小公主生活起居，男的為宮中女子的隨扈（Bodyguard），站在陰影中，看不清他的臉。
房間盡頭王后的後宮總管正打開一道門，旁邊牆上鏡子反映出小公主的父母──國王與王后。高高的牆上掛滿皇家藏畫，包括《潘與阿波羅》與《阿拉克妮與雅典娜》（圖7）。
這些畫中畫，加上國王與王后的鏡中反映，錯縱複雜的影像，引發思考：
- 什麼是實？什麼是虛？
畫中畫是虛？鏡中影像是虛？而畫中人物是實？抑或所有在畫中出現的皆虛，只有畫外的觀眾是實？ - 誰是觀眾？誰是被觀看的人？
是國王與王后站在屋外觀看着屋子裏的人？還是屋子裏的人看着外面的國王與王后？是觀眾在看畫中人嗎？但同時畫中人也在看着畫外的觀眾呢！ - 畫家在畫誰？
是在畫他身邊的小公主？是在畫畫外站着的國王與王后夫婦？還是正在畫《宮娥》這幅畫？（讀者腦子是否開始打結？） - 究竟誰是此畫主角？
是小公主？是國王與王后？還是畫家本人？ - 誰是真正的主兒，決定畫中一切的人？
是畫家，還是國王？
從這繼續推演，究竟是王權大還是藝術家的影響力大？當時畫家須臣服於王權，但從藝術史的角度來看，國王菲利普四世（King Philip IV of Spain）因畫家委拉斯開茲而名留藝術史，皆因此畫在藝術史上的重要性，至今差不多400年後還經常被提起，國王因此順帶沾光！
談到藝術家的力量，《宮娥》畫中牆上掛着好幾幅畫（圖7、8），應根據該畫實際背景皇家畫室而畫，雖是像真，其實亦充滿象徵意義。
畫家自況 冀受尊重
右面（圖8）一幅描繪羊人潘（Pan）認為自己吹奏的雙管笛比太陽神阿波羅演奏的七弦琴還要好，斗膽向阿波羅下戰書。左面一幅描繪凡女阿拉克妮（Arachne）挑戰女神雅典娜紡織技藝。
後來委拉斯開茲更為阿拉克妮此題材，獨立畫了一幅充滿寓意的畫《織女們》（圖9），有意的設計成另一幅畫中畫。畫面後景就是阿拉克妮織出的掛毯。
潘與阿波羅比拼，阿拉克妮對戰雅典娜，兩個故事皆暗喻藝術才能乃崇高天賦，不可多得。
這是否畫家委拉斯開茲自況？只因當時畫家在西班牙皇宮裏，只被當作畫匠，負責宮廷雜務，感到得不到藝術家應有的地位，提醒世人該尊重畫家？
大家可以看到，畫中畫、鏡中像等都會引發許多道德思辨，與哲思考量，既代表畫家的自我探詢，也是畫家企圖激發觀眾思考的手段。
不光是西方社會，在中國，身為皇帝也可能有同樣的迷思。下周與大家探討一幅非常獨特，與一位中國皇帝有關的畫中畫，比較中外畫中畫的手法與含意， 敬請留意！
從波提切利到梵高系列 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