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你還剩下多少?》是我的第2本書,於2007年香港回歸10周年面世。今天才知道,原來這本書寫早了15年。
英殖奪去港人自我管治能力
隨着疫情失控,今日的香港已經變得幾近無法辨認。政府從表面看的高效幹練(appearance of competence)、香港人對公共醫療系統的信心、醫護人員對他們工作的職業自豪感(professional pride)一下子消失無蹤。
香港人以能幹、靈活變通和善於解決問題見稱,但今天卻被一種集體無力感和覺得被任由擺布的消極情緒支配,自我形象直插谷底。如果要為回歸25周年出書,書名也許應該是《從驕傲到羞辱──香港九七後的谷底之旅》(From Pride to Shame: Hong Kong’s Journey to the Bottom After 1997)。
有人會說,這是「政府無能,以萬民為芻狗」;我卻認為這是殖民主義惹的禍。香港回歸祖國只有25年,卻曾是英國殖民地達155年之久。這是任何有關香港管治的討論必須有的基本認知。香港也許的確是殖民地的異數,但始終逃不過殖民者加諸被殖民者身上的命運。
經過一個半世紀的殖民統治,香港人的主體性(subjectivity)、能動性(agency)和自我管治的能力(capacity for self-government)已被奪去。這是「港人治港」的深層次內部矛盾,一個「自我管治能力」不足的香港如何有效應對百年一遇的世紀疫症?回歸以來,港人治港一直是「一場等待着(隨時)發生的災難」(a disaster waiting to happen),原因在此。
殖民統治是一種有毒的統治。香港人必須下決心正視和處理長期被殖民遺留的問題,否則被殖民的後遺症會陰魂不散地對這個城市纏擾不休。這是回歸以來香港人「房子裏的大象」(the elephant in the room):一個人人都看到但沒有人夠膽提出來討論的問題。
遊戲規則從未改變
本質上,殖民主義是一套殖民者用來支配和統治被殖民者的經濟制度和政治架構。要推行有效的所謂「去殖民化」(decolonisation),必然要重新審視前殖民政府制定規則、執行決策、運用資源、分配權力和瓜分利益的方法,並往往要從組織、制度和架構上作重大改革和做大手術。
九七之後,香港獲准保留自己的政治制度、法律體系與經濟政策,「馬照跑舞照跳」的生活方式不變,這是一國兩制言明的。沒有言明的,是支撐着「馬照跑舞照跳」這種生活方式的權力關係和遊戲規則也不會改變。從這個角度看,香港回歸後擺脫的只是殖民地之名而非殖民地之實,很多香港人過着的仍是殖民地子民的生活。
比方說,地產發展商對香港經濟以至香港人生活的支配完全可以用”colonize”「殖民化」形容。後殖民主義學者認為,殖民統治結束後,大多數社會仍會受制於種種或明或暗的「新殖民剝削」(neo-colonial exploitation)。香港正是這種情況的矚目例子,只是它的問題並非單單來自它的前殖民地主人,也跟它的宗主國奉行的政策有關。
港人被棄 執迷本土
一國兩制的特色在於它的包容性。回歸後不翻香港人做殖民地順民的舊帳,是香港管治的定調和主旋律。結果,香港人只看到中國共產黨的「罪」,沒有反省自己的「責」,造就了他們對祖國的「虛假道德優越感」(false sense of moral superiority)。
一般而言,當漫長的殖民統治結束,後殖民社會會感受到強烈的衝動要尋找自己的身份,學者稱之為”the post-colonial desire”。香港人遭他們的殖民地主人拋棄,又無法接受自己的中國人身份,結果將所謂對「本土」和「獨立」的捍衛和追求變成近於盲目的執迷。
提出東方主義學說(Orientalism)的理論家薩伊德(Edward Said)認為,後殖民主義是一個不斷抗爭和重建的過程(Post-colonialism is a continuous process of resistance and reconstruction)。在香港不再是殖民地的這25年來,香港人為了什麼抗爭,又重建了什麼,值得我們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