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新冠疫情嚴峻的環境下,辦大型派對為自己慶祝生日是極度自我中心甚至自私自利的行為,心理學家會說這是「自戀人格障礙」(narcissistic personality disorder)。耐人尋味的是,包括警務處處長、廉政專員和入境事務處處長等政府高官,以及多達20名立法會議員,竟然在百忙中「出席助興」。派對的主人家既非商賈巨富,也不見得是政壇的重量級人物,為何有如此大的號召力?為釋狐疑,我看了看這位仁兄的銜頭──全國人大代表、選舉委員會委員和深圳前海管理局香港事務首席聯絡官──彷彿在一剎那瞥見香港的未來。
民粹主義退場 剩下親疏敵我?
自選舉制度「被完善」後,香港的從政者、機會主義者、向上爬者和仕途主義者(careerist)的討好對象不再是普羅大眾,而是治港的愛國者。能夠當上人大代表和選舉委員會委員,自然是貨真價實的愛國者;難怪幾位應該「比白還白」(whiter than white,意思是聲譽清白無瑕,從沒行差踏錯)的政府官員會毫不避嫌,更不顧他們「職位的尊嚴」(dignity of the office),出席生日派對。
也許這就是今日香港的寫照──無可奈何的民粹主義(populism)花落去,似曾相識的裙帶主義(nepotism)燕歸來。民粹主義曾經令香港人吃盡苦頭,它的撤退不值得惋惜;但裙帶主義隆重登場,何嘗不會是香港人的大禍臨頭?這一點,特首林鄭月娥本人應該知之甚詳。民粹主義幾乎令香港無法管治,但靠裙帶關係進入政府高層的人又如何有效管治香港?民政事務局局長徐英偉是傳媒最早報道出席生日派對的高官,特首更點名責備。上任以來,徐氏除了證明自己是個稱職的監誓人,還可以勝任什麼工作,必定令特首費煞思量。這樣的「人才」,為何能夠成為香港歷來最年輕的局長級高官之一?不是裙帶關係是什麼?
連應該與政界和商界保持「批評性距離」(critical distance)的警務處長和廉政專員也覺得非出席這個生日派對不可,這是否證實了某些人「對最壞情況可能發生的憂慮」並非杞人憂天(confirm their worst fears)。這個最壞的情況就是,香港已經由一個大致上優勝劣敗的英才主義社會(meritocracy),變成一個凡事皆講關係、沒有對錯和好壞、只有親疏和敵我的「自己人社會」(insider society)。在一個自己人社會,才幹和能力作為成功的入場券(ticket to success),其重要性已被利益關係和人際網絡(network and connections)所取代。你想做什麼人,就要跟什麼人有聯繫。你不是自己人,就準必是外人(If you’re not inside, you’re outside)。
愛國是極難維持的姿勢
當然,政治本是「自己人的遊戲」,用人唯親也一直是官場的潛規則,特別重視關係和門路更是華人社會的流弊積習。香港從來不是”meritocracy”,回歸後不是,回歸前也不是,更非始自林鄭月娥的管治。林鄭也許把任命重要官員用作政治酬庸,但她視為「公務員典範」的前特首曾蔭權,不是在任內堂而皇之、理直氣壯地提出所謂「政黨親疏有別論」嗎?他這樣做,就是以最公開的方式公告天下:他的執政班子是個不折不扣的「自己人團隊」,並且不會為此向任何人道歉。
但我們還是要特別警惕。「愛國者治港」的原則落實不足一年,香港的官場文化已大變。英國作家王爾德(Oscar Wilde)慨歎,自然是極難維持的姿勢(To be natural is such a very difficult pose to keep up)。在今日香港,很多人慨嘆,愛國是極難維持的姿勢(To be patriotic is such a difficult pose to keep up)。於是,想做愛國者的人(would-be patriots)試圖透過與「已獲認證的愛國者」(certified patriots)扯上關係而增加自己的愛國者資格。高官出席生日派對這場鬧劇,就是在這樣的背景下上演的。
原刊於《亞洲週刊》,本社獲作者授權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