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本人為《明報》寫了一篇題目為〈嵌入深圳發展 是香港再出發的最主要路徑〉的觀點文章,感覺有些話沒有講透。
深港角色倒轉 離岸貿易長征
從1980年深圳經濟特區成立以來的40年,港深關係演變之深刻,以「角色倒轉」形容都不過分。1980年至2000年,香港和深圳的官方和民間,對兩個城市的角色和相互關係的認知相當一致:深圳是中國改革開放的試驗區,學習香港成功的市場經濟模式,利用香港的資金和對外貿易的高連接度,大力發展出口加工型製造業。
港深關係即「前店後廠」關係,香港製造業幾乎全部轉移到珠三角東部的深圳、東莞和惠州。香港不太關注的是,與此同時,內地其他省市的大量資金和人員也都湧入深圳。這兩股力量,在深圳自身開放和主動求變的體制下,成功地演變成世界級的產業基地。
進入本世紀,深圳的產業和自己的對外交通基礎設施,特別是港口和機場,形成互動式成長。港口方面得益於香港貨櫃碼頭經營商的投資和運營,但實際效果則是對香港港口的依賴逐步減少。與此同時,香港的企業走向全國,開始了離岸貿易的征程,也即是參與的出口產品生產和貿易不再經香港。
資金人才湧入 加速騰籠換鳥
2008年全球金融風暴、人力成本和地租成本上升的情況下,深圳加速製造業「騰籠換鳥」的轉型,從貼牌生產(OEM)向自有品牌製造升級,完成從廉價勞動力和低土地租金為本的比較優勢,轉為以產品特色、產品質量為本的製造業,形成競爭優勢,而且製造業規模及在經濟結構中的比重並沒有下降多少,與香港在市場導向下製造業幾乎全部遷出很不同,從而與香港在經濟結構上形成鮮明對照。
與此同時,深圳在社會文明方面和城市建設也取得了長足的進步,城市管理水平在內地也是一流。例如,深圳地鐵不僅和香港地鐵一樣乾淨,乘客一樣守秩序,檢票方面甚至比香港更方便快捷。當然,在深圳找到發展中的不足是很容易的,就像批評香港時,可以用籠屋來說一通一樣。
但真正讓我想一再提醒港人的,是深圳的規模及其對香港未來可能帶來的影響。在城市交通運輸地理學中,有一個借鑑物理學最基本的牛頓引力模型(gravity model)的城市相互引力模型:
與牛頓引力模型類似,分子中的兩個相乘的因子P,分別是城市i和城市j的「質量」(mass),可以以人口總數或者經濟總量(GDP)代表;下面的分母D是兩個城市之間的距離,可以是實際地理距離,或者所需時間。也就是說,兩個城市距離D愈小,各個城市的「質量」愈大,其相互吸引力就愈大,相互之間的交流量F(可以是人員、物流或者金融流、信息流等)就愈大。這是一個屢試不爽的公式,不同之處在於經過實測形成符合當地情況的那四個「經驗參數」。
經濟總量居首 交流必然密切
在中國四大都市圈(粵港澳大灣區、長江三角洲、京津冀、成渝)主要城市當中,成都與重慶的距離是330公里,北京到天津是139公里,上海到蘇州是102公里,深圳福田中心區到香港中環只有40公里,而乘高鐵從福田站到西九龍僅需14分鐘。上述每一對城市的人口總和的差別不大,而經濟總量港深這一組最大。
考慮到港深之間的距離遠遠小於其他三對,就會明白,如果不是目前的邊界對於人流的限制(當然還有目前疫情帶來的通關問題),港深之間的交流要比目前大很多!再考慮到深圳目前經濟總量已經超過香港,實際居住人口已是香港的2.5倍,經濟增速是香港的兩倍,疫情一過,只要香港和中央政府肯放開,深圳與香港今後的關係完全可能和應該比過去密切很多!
2019年香港政治風暴之前,跨境來港的深圳人士被限制為每周一次(注意,不等同於每月4次,因為不可以一周多次),很多朋友向我投訴,無法如期來港參加重要學術或商務活動,或者不得不為了同一個星期內的其他活動而留住幾天,耽誤了自己城市內的工作或與家人團聚。我們去年的一項預測研究也發現,以過去來港人數和深圳社會經濟發展的速度,不用到2035年,每天跨境往來港深的人流就可以上百萬。
往來潛力巨大 有利支柱獲利
這些潛力巨大的往來,會直接讓香港四大支柱產業中的三個受益:旅遊、貿易與物流、專業服務與工商業服務。而金融這一支柱,是目前四條支柱中最不需要擔心的一個,因為它的優勢以及對中國經濟的重要性不容置疑。但前面三個,則是香港就業的根本。
目前深圳製造業的人口在490萬(官方2019年數字,實際上還要大不少),已經是香港就業人數的兩倍。很多產品出口雖然可能不再經過香港的港口,但在進入全球供應鏈過程中仍然需要很多專業服務。比如,今年5月開始的美國亞馬遜「封號」行動導致很多中國內地不規範電商跨境後血本無歸。全球供應鏈規範化需要的就是香港可以提供的國際認證。
對企業的認證、保險、專利註冊等一系列全球產業鏈化社會需要的,都是深圳未來5年最需要的。而在後現代、高密度社會的構建中所需要的很多設計、技術和服務,也都是香港可以提供的:從專科診所到高等教育。同時,深圳在智慧城市方面已經走在香港的前面。雙方互動,各有收穫。
這林林總總,使得深圳這個生機勃勃、具有龐大製造業和消費發展潛力的零距離鄰居,成了香港繼續繁榮的重要依託,就像30、40年前香港是深圳發展的依託一樣。這就是我說的「角色倒轉」。
放眼世界,再也沒有第二個近2000萬人的超級大都市,是在一個已有500、600萬人口的城市身邊長出來的。不理解港深關係的演變,就無法看到這兩個城市共生和相互嵌入發展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