介紹魯本斯（Peter Paul Rubens），說難不難，大家肯定都聽過他的名字，看過他的畫作。但說易也不是，他這麼多作品，挑哪一幅來代表他，作深入探討，確實費煞思量。他常被用來代表巴洛克時代，畫作主題包括宗教，神話，歷史，寓言，愛情，人像與風景，無論那一種畫，畫工都非常出色。本欄過去數月深入探討了多幅宗教畫，也該轉轉口味了。
筆者本人很喜歡魯本斯晚期的田園風景畫，唯新年伊始，萬象更新，大家剛度過一個疫情、政情、商情、人情都非常不一樣的2020，相信都渴望有一個美好的轉變，思前想後，挑了魯本斯的《和平與戰爭》，又名「密涅瓦驅趕馬斯保護和平」（Allegory of Peace and War or Minerva protects Pax from Mars ，圖1）。祝願2021世界和平安好，大家恢復安寧豐盛的日子。
神話人物 寓意和平
第一眼看此畫，會發現人物眾多，大人小孩，人與獸、半人半獸，穿衣服的、沒穿衣服的，有翅膀的天使、沒翅膀的小孩等，密密麻麻共14位人物加一只豹子，究竟說的是什麼？
這是一幅利用希臘（或羅馬）神話故事人物傳遞訊息的寓言畫。畫的名字叫《和平與戰爭》，又名《密涅瓦驅趕馬斯保護和平》，都是藝評家、藝史家觀畫後起的名字，對理解此畫會有幫助。
接下來，搞清楚畫中人物職稱與身份，可更易理解畫家心思。為方便讀者，筆者在圖2標示出每位人物的身份。
明白了人物身份，大家可以停下來，細心觀察畫面。魯本斯希望透過此畫，傳達什麼訊息呢？
女戰神明智務實 男戰神魯莽暴戾
首先，這幅畫其中一個名字叫《密涅瓦驅趕馬斯保護和平》，可從這裏入手。密涅瓦（Minerva）與馬斯（Mars）皆為戰神，兩人同時出現在畫面右上半部。畫面中間裸體女子身後，站着一位頭戴盔甲的武士，很難看出其實是一名女子，她就是大名鼎鼎的希臘女神雅典娜（Athena），羅馬名字密涅瓦，頭戴鐵盔，胸穿護甲，一手長矛，一手盾牌是她的標誌。她是一個身份複雜集多樣特質於一身的女神，既代表戰爭，亦象徵智慧；知道什麼時候需要戰爭，什麼時候不該打仗；精謀劃、長策略，深思熟慮、務實節制，不會隨便發動無謂或無把握的戰爭。在某些情況下，她更是城市的保護之神，保護城市不受戰爭侵害。
畫面裏她正努力驅趕身前的男戰神馬斯（Mars 註1）。馬斯是一個矯健勇武的美男子（所以才可成為愛神維納斯的愛人）。唯跟密涅瓦相反，他是一個莽夫，愛打仗，卻無甚智謀；他代表戰爭中衝突破壞、流血殘暴的一面。
在馬斯身後依稀可以看到一個驚慌逃遁的面孔，她是專責挑撥離間，激發敵對兩方因暴怒而喪失理智的女魔神阿萊克托（Alecto註2）。很多戰事如特洛伊戰爭都有她的影子。
密涅瓦既要驅趕馬斯，也要驅逐阿萊克托。魯本斯透過這部分畫面，希望帶出一個訊息──停止一切不理智的、殘暴的、帶來破壞的戰爭；要運用智慧謀略，不打無謂的仗。
和平豐饒 財富盈門
不要戰爭？那要什麼？畫家勸戒觀者，當然是要和平。因為和平帶來許許多多的利益。畫面中央那位美麗的裸體女子就是和平女神帕克斯（Pax註3），密涅瓦要保護的就是她。帕克斯在這裏同時具有穀物女神克瑞斯（Ceres 註4）的特質，正用自己的乳汁褓育兒子普路托斯（Plutus 註5）。和平女神同時是穀物女神，手抱嬰兒形象的普路托斯這個造型，早在古希臘時期已出現（圖3）。魯本斯沿繼這個傳統，象徵和平孕育滋養財富。
沿着帕克斯下望的眼神，我們看到普路托斯，普路托斯下面是一個長了翅膀的小天使，正從他左面的「豐裕之角」（Cornucopia）中取出一把水果（圖4），分與身旁幾個小孩（註6）。這些水果代表豐足。「豐裕之角」典故來自眾神之首宙斯（Zeus）的童年故事。宙斯自少由克里特島仙女撫養，喝阿瑪爾忒亞（Almathea）母山羊神的奶長大。幼年的宙斯已力大無窮，一天跟阿瑪爾忒亞玩的高興不小心弄斷了她一隻角，宙斯順勢以其神力把羊角變成一隻取之無窮、用之不盡的盛器。羊角由此成為富饒與豐足的象徵，故稱「豐裕之角」。通常隨某些神祇一起出現，和平女神帕克斯及穀物女神克瑞斯身旁就經常出現「豐裕之角」。
（圖4）《和平與戰爭》（局部- 豐裕之角與獵豹）魯本斯，1629-30，帆布油畫，全畫高2.04米寬3.0米,倫敦國家美術館 Allegory of Peace and War, Peter Paul Rubens, National Gallery, London
在小天使頭上有一個手持火炬的少年，正準備為那位穿着金黃袍服的少女套上一頂花冠。少年代表婚禮之神海門（Hymen 註7），火炬是他的標記。這裏代表和平安定造就締結婚姻的良好環境，和平也為婚姻生活帶來下一代，繁衍新生命，國家人口昌盛，勞動力生產力充足。
小天使左面躺臥着一隻獵豹，看來一點也不兇猛，倒像一隻愛玩的大家貓，獵豹是酒神（羅馬名字Bacchus）的坐騎。獵豹左面是一個半人半羊的森林之神（satyr 註8），他是酒神的隨從。半羊人左面，畫面最左端看到兩位女子，最左面的一位雙手高舉拍打着樂器，隨着自己的音樂高聲歡唱，並邊唱邊跳；她身旁的同伴手持一盤金燦燦的酒杯與珠寶，身披名貴絲綢（圖5），也在邁着大步起舞；她們歡樂的形象表示她們是酒神的女追隨者。
畫面看不到酒神本尊，卻處處感受到他的身影。魯本斯可能不希望酒神出現混淆了訊息，但透過酒神隨從半羊人，女追隨者與他的坐騎，帶出豐饒的訊息與歡快的氣氛，寓意和平時代人民可以歡欣享樂，穿着華衣美服，享受金銀財寶，美酒佳餚。
隨着酒神女追隨者的頭往右看，有位小天使手持代表勝利的月桂花冠，正準備為和平女神戴上。另一隻手拿着主管商業神祇的手杖（caduceus，註9），代表驅趕了戰爭後，和平環境催生商貿發展 （圖6）。
畫面右面上半部代表的是戰爭與其禍害，左面與下半部強調和平帶來的眾多好處。沒有衝突破壞，沒有血腥死亡。各地商業繁榮，家庭美滿，人才鼎盛，生產力充沛，人民都過着豐饒富足，歡快幸福的生活。有誰會對此說「不」呢？
下星期與大家探討此畫的歷史背景，與魯本斯的創作手法。下周再會！
註解
註1：馬斯（Mars），羅馬神話戰神，對照名叫Ares的希臘戰神。這裏筆者詳細列出希臘神話與羅馬神話的對照，因談論此畫的不同外語文章採用不同的名字，有些採用希臘神話，有些採用羅馬，有些同一文章不同神祇選用不同語言的名字，搞得讀者頭昏腦脹，筆者自己好不容易搞清楚了，在這裏跟大家分享。
註2：阿萊克托（Alecto），三位希臘女神Erinyes之一，英文稱她們The Furies。羅馬神話的 Dirae。
註3：帕克斯，拉丁文Pax，和平的意思，英文字peace的來源。Pax，羅馬神話和平女神，對照名叫Eirene的希臘女神，英文名Irene 的來源。
註4：克瑞斯（Ceres）羅馬神話穀物女神，名字已蘊含母親之意，對照名叫狄蜜特（Demeter）的希臘女神。
註5：普路托斯（Plutus）, 希臘神話財富之神，本有一個對照的羅馬名字叫Dis Pater，可能較累贅，大家很少使用，總是用他的希臘「原名」 普路托斯（Plutus）。
註6：這幾個小孩是依據英皇查理一世外交官Sir Balthasar Gerbier 孩子而畫，魯本斯在倫敦時寄住他家。
註7：海門（Hymen），希臘神話婚禮之神。跟普路托斯一樣，大家很少使用他對照的羅馬名字Talasius，喜歡用他較簡單易讀的希臘「原名」 海門（Hymen）。
註8：半人半羊的森林之神（satyr），讀者在提香（Titian）畫作「酒神與阿利阿德妮」（Bacchus and Ariadne）裏應也見過大小兩位satyr，詳情請參閱本欄2020年7月23日「酒神與阿利阿德妮-四篇之第二篇」。
註9：Caduceus，希臘商業之神赫耳墨斯（Hermes）羅馬名字墨丘利Mercury）的手杖，容易與代表醫學的醫神仗（The rod of Asculepius）混淆，後者應只有一條蛇，仗頭也沒有代表赫耳墨斯腳跟的翅膀。現代尤其是美國常誤用商神仗代表醫學 。
魯本斯：三篇之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