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紮主管（尤其一把手）在心深處知道自己還未勝任，又怕同事看穿其不足和「未夠班」，影響他們對自己的尊重，動搖自己的權力，往往出現反射式的反應──為掩藏自己對某些事情的不懂、無能和無料，提高自我防衛機制，扮識和扮有料。
任何擁有權力的人，無論權力大小，無論是行業專家、老師、父母、上司，以至「自覺」資歷高和輩分厚的人，倘若面對有人提問自己不懂回答的問題，都感到壓力，迫使自己講些體面話。「權威人士」怕被人看不起，通常不敢直說「我不知道」，便運用一些掩眼法如繞大圈，說一大堆不着邊際的東西，或拋出深奧難明的名詞概念來混淆視聽，或反問對方……都旨在分散問者注意力和迴避問題。還有一種常見的伎倆，是老羞成怒，乘機大發脾氣，罵對方挑戰自己的資歷和權威，再扣上無禮、大言不慚等罪名。
這些全是人之常情，我們從小就見證許多大人和長輩有過類似的「身教」，等到我們開始掌有一點權力時，便搖身一變為「掩飾不懂、裝作有料」的專家。
我在毛衣廠成立初期，逼着要親自操刀，管理日常運作，在每天的生產會議上，大部分時間都聽不懂同事們提出的技術問題及行內用語，他們也會討論部門間之矛盾，或互相推卸責任，我也不懂如何裁決。
我當然害怕表露出不懂的一面，更會掙扎，很想用擺款來含混過關，說些放諸四海而皆準的辭令，以保護自己的權力和面子。另一邊廂，我清楚知道作為一把手的「正式權力」，在短期內不會被動搖，就算人家看不起我這外行人，最多都是暫時影響我的受歡迎程度、威信和影響力，即「非正式權力」。
不恥下問 紮實學習
客觀現實是，全公司上下皆知我對工廠運作和毛衣技術一竅不通；如果我還在入行多年的同事面前不懂裝懂，只會令他們更看不起我，是自挖墳墓！機關算盡後，我發現只有一條「生路可行」﹕盡早面對現實，惡補技術知識和營運模式，短期內被人嫌棄乃無可避免，唯有虛心求教和不恥下問，才能正正經經地改進，打好長久戰！
我把心一橫，放棄「死頂」和扮通天曉，積極學習，細讀有關毛衣技術的書籍，經常開門見山請教身邊同事。然而，我雖諮詢他們的意見，卻不會照單全收，以免跌入其盲點和安舒區；我會不斷請教行內行外有現代管理思維的一把手，他們是我的軍師智囊，助我消化同事們的不同聲音、分析工藝法門和營運觀念，然後我才下判斷和作最後決定。
許多當過主管、顧問和老師的人，都會陷入「扮識嘢」的深淵，多麼的辛苦！他們時刻徘徊於充有料的誤區，因為直覺認為人們期望掌權者懂得所有答案，給予方向、指引和秩序。這種無形壓力阻礙掌權者承認不足和採取自我糾正的行動，窒礙學習和進步。
起初有些同事背後說我不懂技術，我諒解他們，因明白人們害怕跟着一個無能和無知的老闆。但他們最不知道的，是我學習能力有多強、領悟力有多高、轉數有多快。我不跟他們爭一日之長短，而是將勤補拙，並糅合從前在其他行業培養的內功──戰略思維、領導與管理根基、跨行業視野。
走到前線 了解隊友
還有一招必殺技：我經常走到前線，天天在生產戰線把脈，直接與前線員工傾談，出席所有對內對外的會議，細閱每個抄送給我的電郵，從中近距離認識每個同事的真實表現、態度和反應，把公司的動態盡收歸眼底。我必須盡快掌握各隊員的能力──誰人積極上進、可信靠、可栽培，誰人「講就天下無敵，做就有心無力」，還有誰是「豬一般的隊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幾個月內我已能把握基本的技術知識、團隊實力、客戶和供應商的關係，但這只是第一步。我不但要趕上同事的水平，還要超越他們，才能帶領他們突破個人和整體的局限。
有一次，我要求一位資深同事改變某種做事方法，受壓下他衝口而出，高聲說﹕「哎呀，總之講極你都是不懂的！」附近坐了許多同事，大家也禁不住舉頭瞄了我們一眼。那時，我的功力早已大躍進，暗忖：「現在是我講極你都不懂才對呢！」
我的自信隨着紮實的學習而增強不少，自不然能夠沉得住氣，但亦寸步不讓，用同等分貝的聲線，解說我明白他的慣有做法和要求改變的原因，讓坐在附近的同事也繼續聽到我們的對話。
一年後，大家可看到我的穩健進步、對公司上下事情瞭如指掌，誰還會質疑我是什麼都不懂的外行人？
任何主管，特別是一把手，都要管理好自己的心理素質，優先追求個人學習和長進。扮有料是一種暫時令你好過一點的「嗎啡」，但只會令你死得更快──死因不是來自同事的不服氣和唾罵，而是自取滅亡！每一次的瞞天過海扮識嘢，每一次用語言藝術掩飾不足，都是一次又一次的錯過學習機會，逃避自我改進，長遠而言只會泥足深陷，要用更多的力氣去掩飾不足，要說更多的謊話來隱藏弱點！
新丁一把手的誤區系列 五之三
本系列文章：
原刊於《明報》，本社獲作者授權轉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