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來西亞檳城有一所精品酒店,只開張了一個月,職員的服務態度非常殷勤,注意到我沒吃早餐,主動提議幫我去買外帶。我有點驚喜,隨便點了一些小吃。
不久,服務員把外賣直接送到我的房間。我一開門,看到他右手提着用膠袋盛着的印度拉茶,左手挽着用報紙包好的咖哩薄餅。我稍皺眉頭,一邊評估食物的衛生程度,一邊思量如何處理。
別有一番滋味
猶疑之間,我伸手想接過那袋拉茶,噢,很燙,差點給掉了!我嘗試解開那個用稻草紮着的結頭,打不開;用牙齒咬,嗯,腦裏馬上出現熱茶噴出來的畫面。服務員大概也想像到我的窘態,面帶難色,往右移過一步。
我問他身上有沒有剪刀之類的工具,他搖頭。我唯有請他幫忙把拉茶袋子打開,但先着他要在房間的洗臉盆裏處理。酒店員工都是斯里蘭卡人,他不諳英語,一面迷惘地打手勢確認我的意思,然後一下子就把稻草結頭解開。我還未回過神,他已經把茶倒進杯子裏,乾淨俐落,難怪他對洗臉盆的作用存疑。
我抱着超級感恩的心又鞠躬又合十地多謝他,他帶着沒有停止過的迷惘與微笑離開。我坐下來默默地凝望茶几上的報紙包:這個不難動手,只怕打開報紙後自己敢不敢吃……
我把報紙一層一層地打開,原來最裏面還有一層挺乾淨的牛油紙包裹着食物。我一再深呼吸,翹起食指把牛油紙掀開,終於到達目的地──薄餅。由於咖哩汁沒有分開另上,都沾在薄餅裏,拿起來有一點「血肉模糊」的質感,不過吃起來倒也相當可口。
新一年的行李,一件也不能少
心情剛平復,忽然聽到附近一所回教寺傳來祈禱集會的清唱聲,早上天亮時分就是這種響亮歌聲把我吵醒,害我在被窩裏白等了十分鐘才能與「周公」重聚。現在一邊聽着回教禱歌,一邊吃印度報紙膠袋餐,是八天「閉關」之旅的第一個早上,上天究竟要給我什麼啟示?
我笑了!
這些外來的噪音和小滋擾,只要心理上調校一下,很快可以欣然接受,視之為小驚喜、小情趣。反而是來自內心的雜音,一旦安靜休息,就會釋放出來。這些雜音包括平常被自己壓抑下去的情緒,夾雜了憤怒、不安、徬徨、哀傷、困惑、自責等無法解決或不想面對的傷痛。
很多人抵受不了片刻獨處或寧靜,都是因為不曉得如何處理這些來自內心的吶喊。迎接新年之際,有一則被受廣傳的短訊,說大家要登上航班2015的飛機,宜攜帶2014最好的紀念品,並把不快樂的時光和回憶統統扔到垃圾桶。
我認為帶到新一年的行李,一件也不能少。愉快也好,不愉快也好,都是寶貴的學習經歷,關鍵是如何去正視問題、檢視過失、處理愁緒,才能昂首邁進新一年。
讓小怨婦平靜下來
閉關的頭幾天,很難馬上安靜下來,就是因為很多負面的回憶不斷浮現出來,特別是內心那個「小怨婦」,近半年已不時閃出來刺我一下,現在放假安靜下來,就更變本加厲,吵個不停。
好哇,我一於細心聆聽這個屬於自己一部分的小怨婦:糾纏不清的誤解、撕裂了的關係、成效欠佳的項目、好心做壞事的委曲……
然後,我會讓正面積極的「小媳婦」出場,進行理性分析和對話。我承認有些埋怨是對某些現狀的不滿、對不公的事情提出指控,是一種積極的吶喊,能成為改革和創新的催化劑,逼令自己面對和解決。另一邊廂,有些埋怨源自想不通的老問題、解不開的情意結、理不順的小糾紛,這些情緒很容易變成負面的怨氣,處理不好,容易把心裏的那一團火焰熄滅。
面對(暫時)解決不了的煩思和創傷,也許只能讓時間證明它們對生命成長有不可或缺的衝擊和磨練。我想起研究院畢業時,導師Ronald Heifetz臨別時的囑咐:「每個人都會犯錯,最重要的是你如何及時意識到錯誤,並採取更正措施。對於真的無法糾正的錯失,have mercy on yourself;而對於不能改變的傷痛和回憶,讓它們rest in peace。」
小怨婦終於平靜下來,我的心靈再次躍動,回復長遠的視野。這種內心交戰是反省的操練,是經年累月的練習。
難解的稻草結總有解決的方法;外表難看的報紙膠袋包裝,換一個角度看,挺有「味道」;至於擾人清夢的噪音雜音嘛,倒能操練自己與自己的心靈對話。
原刊於《信報》,本社獲作者授權轉載。
!doctyp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