強人政治 香港可用?

李光耀終究不能長生不老;他撒手人寰之後,新加坡的管治會不會出問題呢?香港沒可能出一個李光耀;但即使李光耀復活,用他的管治方法又能不能管好今天的香港呢?
李光耀的政治理念和管治手法,甚受爭議;但沒有人可以否認,他是一個厲害的、成功的領袖。對於成功的領袖需具備甚麼條件,李光耀的看法自然值得重視。
 

領袖與主管的分別

 
李光耀認為,領袖的責任是要鼓舞和激勵群眾,不是叫群眾分擔他的煩惱;愛訴苦的領袖只會令群眾洩氣。李光耀特別指出行政主管和政治領袖的分別:一家公司的主管並不需要說服公司裏的職員去追隨他,因為公司的等級制度保證了下屬要執行主管的決定。一個政治領袖可不同了;他要給群眾繪畫出未來的願景,然後把願景化為群眾認為值得支持的政策,最後要激勵群眾,齊心合力去落實這些政策。
 
他指出,一個好領袖,不能只反映群眾的疑慮;即使疑慮本來是真實的,解決了問題之後,疑慮就沒有根據。領袖要知道群眾的疑慮,但更加要帶領群眾把疑慮消除,要引導群眾意見。確定了哪些公眾利益需要維護,就要拿出維護這些利益的辦法。
 

冷對民意民望

 
李光耀怎樣看待「民意」和「民望」呢?他說:「我從來沒有因為民意調查或民望評分而過分憂慮或耿耿於懷;我認為一個這樣的領袖是虛弱的領袖。如果你關注自己的民望高低,你就不是一個領袖;你是迎風擺柳,看風駛舵。」這些話,只有不用擔心下次大選會輸掉議席的人才說得出。記得有一次李光耀來香港出席一個論壇,有人問他是否支持民主選舉,他爽快地回答說:「當然支持啦,我逢選舉都贏的。」有這自信,有這霸氣,才說得出「從來不為民望憂慮」的話。
 
馬基亞維利(Machiavelli)在《君王論》裏向統治者提出這樣的忠告:「使人懼怕比受人愛戴安全得多,因為愛戴給你的保障是靠道義維持,而醜惡的人性是見利忘義的;懼怕給你的保障,則來自人們對懲罰的恐懼,而這是萬無一失的。」
 
李光耀毫不掩飾地公開承認:「在受人愛戴與使人懼怕兩者中作選擇,我一向都認為馬基亞維利是正確的。如果沒有人害怕我,我的存在就沒有意義。我說的話,我要人們認真重視。」這就是政治強人的風範。
 
從新加坡人民在過去幾天的表現來看,李光耀不但做到令人害怕,其實也贏得很多人的愛戴。
 

不講哲學理論的思考模式

 
按李光耀的自我剖析,他不講哲學、不信理論。「我把事情辦好,然後讓其他人在我的成就中總結出原則來。」他自負地說。
 
李光耀信奉甚麼?答案只有一個:權力。他說:「我學懂甚麼是權力,比毛澤東寫『槍桿子裏出政權』還早得多。」令他對權力有最深刻體會的,是日本佔領新加坡的三年半。他憶述,在那段時間裏,他看到權力是甚麼,看到權力跟政治與管治怎樣走在一起,同時也明白到被困在權力下的人們怎樣求生。他說:「我和我的資深內閣成員,在回顧我們管治新加坡早期那段緊張的日子時,都覺得從(日佔時期)那嚴苛的課堂裏學到的東西讓我們受用不盡。我們常會遇到流氓,如果不是已經學會了行走街頭的本領,就會被欺負。」
 
李光耀的管治方法是怎樣形成的呢?他說:「我的想法既來自我的性格,也來自我的人生經歷。一連串不能預見、意料之外的事情發生,令你覺得天塌下來,這就是我的遭遇。」「我從沒有想到日本人可以統治新加坡,趕走英國人。但他們做到了,並且殘暴地對待我們,包括我本人。」「日本人給我作了示範;英國人先前卻沒有,因為英帝國發展到後期已不需要靠暴力統治。」
 

權力就是政治的本質

 
李光耀看到英國人使用印度的囚犯當勞工,在山上建了一座很大的督憲府,以「威懾人民」。他說:「我學會管治,學會像英國人那樣威懾人民,學會像日本人那樣使用權力。」
 
李光耀又說:「我們老一輩的官員們是在激烈的戰鬥中熬過來的,當中那些軟弱、遲鈍、膽怯的,早被消滅了。適者生存,我們是達爾文自然選擇的勝利者,具有強烈的生存本能。」
 
數年前,我到新加坡國立大學李光耀公共政策學院,跟院長馬凱碩(Kishore Mahbubani)談論新加坡的管治。馬凱碩說:「只要李光耀長生不老,新加坡的管治便沒有問題。」談到香港,馬凱碩又說:「要解決香港的管治問題?辦法很簡單:找個『香港李光耀』就行!」
 
李光耀終究不能長生不老;他撒手人寰之後,新加坡的管治會不會出問題呢?香港沒可能出一個李光耀;但即使李光耀復活,用他的管治方法又能不能管好今天的香港呢?
 
原文刊於《am730》,獲作者授權發表。

曾鈺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