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睎乾:全職投入近十載 解碼張愛玲筆記

馮睎乾分享,自己對着「祖師奶奶」張愛玲筆記中那些中英夾雜的「鬼畫符」快要崩潰時,竟發現了彷彿冥冥中要寫給自己看的非一般張氏金句:「盡我最大力量,別的就管他娘」。

張愛玲遺產執行人宋以朗和作家馮睎乾出席今年香港書展講座,分享馮評論張愛玲後期作品的新書《在加多利山尋找張愛玲》的寫作歷程。

自從11年前李安改編的《色,戒》電影版上映,張愛玲的各種遺作及未發表或未完成的後期作品都不斷吸引公眾關注。廣大「張迷」固然為祖師奶奶在仙逝後仍造福書迷而喜不自禁;研究張愛玲的學者則為這些手稿的完成狀態,以及是否違背作者生前意願而掀起爭論;至於廣大群眾,自然免不了再一次把這位才女和「張腔胡調」的另一位主人公當作茶餘飯後的話題。

整理線索 不懈追尋

9年前,《小團圓》的出版令持有張愛玲作品版權的宋以朗被逼走到聚光燈下,面對來自各方的疑問和非議,宋先生始終抱着冷靜客觀的態度解釋他對放置家中那些書信手稿的處置。其中,他曾提及張愛玲的手稿書信數量繁多,單是按照時間排序就是件讓人苦惱的難事。9年後的書展,受聘於他、全職整理張愛玲資料的馮睎乾──這位自稱並非張迷但又稍微通曉一點算命知識的作家──把多年來的評論整理成書籍,出版《在加多利山尋找張愛玲》。

馮睎乾分享如何解讀「祖師奶奶」的手稿,又藉破解三個謎團引入閱讀和考據張愛玲作品的問題。
馮睎乾分享如何解讀「祖師奶奶」的手稿,又藉破解三個謎團引入閱讀和考據張愛玲作品的問題。

是次書展講座以「破解張愛玲的三個秘密」作賣點,乍聽起來倒是有點揭開秘史的味道,內容非常有趣,不但分享了馮睎乾多年來對着的那些像天書般難以解讀的祖師奶奶手稿,甚至還讓現場聽眾嘗試解讀〈愛憎表〉手稿裏那些張愛玲自創的怪字,感受一下這本寫滿註腳、整理得條理分明的書籍,雪白色的簡約封面底下其實是將近十年來堅持不懈的辛酸努力。

至於標題裏的「三個秘密」,首兩個謎團即是:

一、〈愛憎表〉中「最恨有天才的女孩太早結婚」所指的是誰?

二、盛九莉在《小團圓》裏提及的的日記是否存在?

其實只要翻查馮宋兩人之前在台灣的講座和在報刊上的專欄,兩個謎團早在講座前已解開了。馮睎乾身為專業的文學評論家,真正想借三個秘密引入的,是考據張愛玲作品中那些角色原型取自現實裏的誰人,以及張愛玲本人分析文學的角度以及對她的創作的影響。

馮花了近十年整理張愛玲手稿,對跳過推論步驟來論述張愛玲作品的作者表示懷疑。
馮花了近十年整理張愛玲手稿,對跳過推論步驟來論述張愛玲作品的作者表示懷疑。

手稿有助理解創作原型

〈愛憎表〉雖是一篇未完成的散文,但對考據張愛玲的少女時代卻提供了不少寶貴的第一手資料。其中,過去不斷被很多書籍引用的那位「早結婚的天才女孩」一直被默認為張的同學張如瑾,但〈愛憎表〉卻指明她在說的是另一位同學葉蓮華,甚至當年為葉帶來才女美譽的她所創作的詩句,都被張愛玲後來原封不動引用在《小團圓》中。

由此可見,站在學術研究的角度,這些未完成的手稿不但能讓讀者更理解小說的創作原型,同時更揭露出市面上流傳的那些張愛玲有關的書籍大多缺乏考究,甚至以訛傳訛。馮睎乾表示,自己有幸獲宋以朗的支持,能親自翻閱很多沒有對外公開的資料,對那些不負責任、跳過推論步驟而只寫結果的作者表示懷疑。

張筆記雜感令人驚喜

至於第二個秘密,即張愛玲在現實中是否擁有私人日記,馮睎乾說他所找到的雖是一本張愛玲自1970年代開始一直到離世也隨身攜帶、非常雜亂的筆記簿,但她記下的雜感卻讓人眼前一亮。

其中,張曾以佛洛伊德的心理分析角度來解讀李商隱的詩句中的性隱喻,馮睎乾直言即使是錢鍾書般的文學大家,也不可能像張那樣把西方心理學大師和中國唐詩詩人聯想在一起。而一語雙關的文字遊戲亦可見於張本人的作品,如《同學少年都不賤》的女主角「恩娟」的名字取自張的中學同學「張秀愛」。何解?仔細一看,「恩娟」「秀愛」不正好對應「恩愛」和「娟秀」嗎?

更有趣的是,馮睎乾提及自己在對着祖師奶奶那些中英夾雜的「鬼畫符」快要崩潰時,卻看到一句非一般張氏金句,彷彿冥冥中注定張愛玲在筆記上寫給自己看:「盡我最大力量,別的就管他娘」(I do my best and damn the rest / Do my damnedest and the rest be damned)。自此,馮更將此當作自己工作的格言!

張愛玲作品與占卜八字

最後,第三個秘密其實就是張愛玲在遷居美國前曾在香港短住時的地址。馮睎乾表示曾廣泛流傳的輝濃台說法其實正是源自他和宋先生的誤解:有此一說只因宋家所保存的、當年張愛玲和宋鄺文美(宋淇夫人)所求得的牙牌籤曾提及此地址,但事實上遷家的是宋氏一家而非張本人。不過這倒也揭露了張愛玲的牙牌籤鮮為人知的存在。

馮睎乾表示,以前在內地談及此話題時,曾被國內的文學評論直指此為封建迷信。不過,考慮到張愛玲本人的確相信占卜的態度,這倒是提供了另一個切入點理解張愛玲不同時期的寫作心態,以及這如何反映在作品中。至於馮睎乾以推算張愛玲的生辰八字來解讀她作品中的太陽象徵比喻是否準確,則有待讀者自行判斷。

張愛玲有着傳奇一生,她作為中國現代文學史上不可迴避的文化符號,多年來一直獲得學者和書迷的熱捧,馮睎乾這本新書充其量也只是對祖師奶奶後期作品的一個補充。

筆者拜讀馮先生的作品後,卻認為雖然文學評論終究是主觀的產物,但馮先生的確為讀者提供了一個新的方向來思考閱讀張愛玲的作品。尤其是她寫於後期的《小團圓》和《少帥》,雖然近年出版後反應兩極,但對懂得欣賞張愛玲的讀者來說,反覆重讀後倒是比成名時華麗張揚的風格更有一番韻味,而馮睎乾無疑是能帶領讀者遊走張愛玲文字迷宮的優秀引路人。

本社編輯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