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節的浮誇與實在

紅氈上的浮誇,跟電影裏的辛酸與卑微相映成趣,唯一是增加了電影作品的疏離感,以及所謂「夢工場」的虛幻魅力。

由於工作關係,一連出席了幾個電影節:加拿大蒙特利爾的奇幻電影節、西班牙錫切斯電影節、美國猶他州舉行的辛丹斯電影節、澳門舉行的亞洲電影節,以及香港的國際電影節……難怪有人以電影節文化為題舉行座談會;同時間,各國各地的電影節又如雨後春筍。

一如學術會議,我還是喜歡主題較為清晰,人數百人左右,有充分時間報告及作討論的學術會議。至於電影節,主題與分題、種類及覆蓋度均盡見策展者的識見與心思,但自由自在的氛圍也是觀眾樂在其中的選擇。出席電影節可以是某些人的生活方式,為無目的無邊際的旅行加添了一種秩序。1月份在辛丹斯電影節,我便是在白雪皚皚的柏克城四出走動,在八間影院之間往來,觀看別具新意的獨立電影,感覺充盈、愜意。

互相交流評價

電影節的人群早已組成了不同的團體與小區,彼此每年碰面歡敍,在電影放映之間暢飲交談,推介好片子,並交流意見,不怕頂撞或開罪;電影節儼然是個自由社會,憑作品寄意,藉批評表達好惡,無傷大雅。我便是在一個電影節的場合裏碰上今年兩位奧斯卡評委,率直地說不喜歡《忘形水》,不認為該片值得選上最佳影片,沒料他們直認投上了自己的一票,並問我為什麼不喜歡。我認為那是從女性的角度,怕了那雙尖利的手爪,還有滿身腥味,肉體長了一層鱗片,非人非獸,設計差劣的水怪;更難以想像如何跟它發生肉體關係……他們的回應很精警:這所以她也是一個失聲的,被人唾棄的孤女。

對電影的評價,當然也有咬牙切齒的人,因為政見不同上綱上線,唯再看了幾齣電影以後,又忘了之前嗌了些什麼。電影節組成的群組,利害關係並不直接,反倒珍惜國際的知音人。開幕閉幕期間,免不了大大小小的宴會與酒會,特別是那些設有獎項的,總要給得獎者來個嘉許或贈興。「畀面派對」及行紅地氈期間,會發現一些平常不見經傳,此時此刻忽然湧現的所謂「可人兒」。她們刻意打扮,身體企立的姿勢,在攝影鏡頭前如蛇蠍,又像彎曲了的弓箭,在紅氈上逗留不去。這群人跟電影的關係其實很疏離,不明白為什麼會成了焦點。

拍電影不是為了獎項

電影節是關於浮誇與實在的。張艾嘉在領取今年亞洲電影節頒授的「終身成就獎」發言,說拍電影不是為了得獎,而是有故事很想用電影訴說出來。電影人的血汗,付出都是因為這個有感而發的動機。如此聽來,紅氈上的浮誇,跟電影裏的辛酸與卑微相映成趣,唯一是增加了電影作品的疏離感,以及所謂「夢工場」的虛幻魅力。

聽一位上海國際電影節的策劃人,非常自豪地說其電影節是國際評級的A級;腦袋裏頓時出現幕幕的豪華與星光,以及設立的獎座滿枱。但今年觀賞老牌的香港國際電影節,熟悉的結構與範疇,長期肯定的電影大師和經典重溫,亞洲地區及本地的作品禮讚,並請來影響了半個世紀電影的巨人侃侃而談深入人心的巨作,那份滋味又是充盈而實在。我也是這樣面對面地重新認識了華納.荷索(Werner Herzog)。

原刊於《信報》,本社獲作者授權轉載。

文潔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