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上文 〈「留白」還是「空白」?──反思香港的文化內涵〉所述,早在1997年,本地3位資深文化人(古兆申、文樓、梁秉中教授)已發出了有關文化回歸的聲音。無獨有偶,當時於教育學院擔任講師的立法會民主派前議員葉建源先生,也發表了〈香港殖民地教育〉一文(註),邏輯清晰,論證充分,敘述了港英政府的教育「方針」及諸多弊端,很值得參考。
殖民教育培育順民而非公民
文章開首就指出殖民地統治之本質,是「注定其政權的終極關懷並非被統治者的福祉,而是殖民地政權本身的統治地位和利益。」
不同的殖民地政權雖有不同統治模式,但在教育制度上卻有驚人共通點,那就是「必須力圖壓抑不利殖民政權的教育因素……因為教育可能助長被統治者的反抗力量,特別是當這種教育植根於被統治者本身的原有文化,一旦失控,對統治者就特別危險。」
故此港英政府的教育政策是為了「不要喚醒被統治者(香港人)的民族自覺」,「是培育守規矩、安守本分的順民,而非培養有政治和社會醒覺的公民」。
在具體操作上,葉建源認為殖民教育有三大特色。第一是引導港人的人生方向。港英政府倚重於培養一小部分「協助管治的秀異分子(elite)」,成為社會典範。這些「小英國人」皆能居要位,獲厚薪,故此多能安於現實,求取維持現狀,「而不欲社會有重大變革,此心態正與殖民政府相同」。
第二是通過教育制度,「把西方的價值、觀念、制度,加諸於被統治的中國人之上,形成一種外來文化優於本民族文化的社會氛圍」,「隱藏在這些課程背後的,是以殖民者的生活形態和對世界的認知方式為標準,視殖民者的文化優於被統治者的文化,並且將這種觀念,潛移默化地注入新一代的心靈。」
第三是培養保守順民。港英政府於1952年修訂了《教育條例》,嚴格控制教育内容,培養港人政治冷感,「不僅共產主義等敏感話題成了禁忌,就是民主、人權、自由等源自西方社會的政治觀念,也絕少有機會傳播。」
「很明顯,在80年代之前學校教育的目的,只是培育守規矩、安守本分的順民,而非培養有政治和社會醒覺的公民。」
殖民教育容易令港人喪失主體意識
如此教育制度,對香港人有何影響呢?葉建源在文章中列出了兩大弊端:
一是認知上的蒼白無知。香港群體對於當代中國的認知近乎「空白」,「中不成,西不就」的年輕一代對中國現況是「茫無所知,對民族歸屬也日漸疏離」,而本地教師則大多「對當代中國缺乏認識,更沒有足夠的知識和能力推行公民教育。」
二是喪失主體意識。港人很容易「不自覺地自我矮化,成為馴服的次等公民」,「不但喪失主體意識,甚或對原有所屬的民族和文化感到莫名的羞恥。」
葉建源認為,經過百年來的殖民教育,香港成為了一個「既中且西,不中不西,甚至忽中忽西」的奇特社會。
在文章最後,他認為殖民地教育之深遠影響不會因回歸而立刻結束,難以「一筆勾銷」。故此回歸後的香港人必須要「擺脫殖民地教育體制下的依附角色,真真正正地抱着主人翁的精神,走出殖民地和教條主義的陰影。」
這是理性及清醒時期的民主派人士對於本土文化之看法,很值得戀殖人士及反中群體細讀參考。
回歸後港人陷入文化迷茫
以上兩篇文章都寫於1997年,那近回歸後的特區政府是如何處理這塊文化空白呢?這篇由一班本土文化人於2011年所寫的〈正視歷史,探索道路──我們的信念和方向〉,就指出了回歸後港人的文化狀態,以及特區政府在文化建設上的碌碌無為,錯失良機。
他們認為回歸後,港人在文化上進入迷惘、徘徊及掙扎時期,
「香港人既有民族的認同,又有對於共產政權的恐懼;既嚮往西方的現代文明與自由,卻對西方文明的具體內涵和歷史淵源只有零碎表面的認識;既仰慕中華傳統的博大精深,卻又抗拒大陸主流意識形態的滲入和影響」;
如此階段本該是致力於文化回歸的重要階段,但現實中,「特區政府過渡以來,沿襲舊的殖民管治體制,因循苟且,無法在一國與兩制之間找到合適的平衡點,政策制訂日益脫離現實,缺乏合理依據,嚴重影響施政效率,大大削弱政府的公信力;香港精英階層中不少人屈服於政治現實,未能在新歷史時期開拓局面,對香港殖民歷史缺乏批判性的思維,無力建構新的文化身份。」
如此港人或本地輿論界既「無視中國當代歷史的曲折複雜進程,對世界文明也顯得冷漠無知,無助於人們認識香港目前面對的問題。」
香港在文化上是留白還是空白
這3篇不同背景和時段的文化論述,都著重於「文化回歸」及「平穩過度」的課題,著眼於香港的政治及社會在回歸後能否真正穩定。
很明顯,回歸後這塊文化空白依然如故,而在意識形態及政治環境劇變之際,更是每況愈下。那些在葉建源先生眼中缺乏民族認知、崇西貶中、且習慣於雜取文化的群體,共同携手上演了一齣前無古人的政治荒誕劇,也將殖民地教育的諸般「特色」發揮得淋漓盡致。
更遺憾的是,激進群體連這塊小小的「空白」都不懂運用,更乏進退之道,在毫無章法的盲衝直撞下,眾志成城,親手將此空間徹底堵死。
執筆至此,我不禁想起那位擅於將「小特色」當作「大道理」的人類學教授之諸般高見,例如認為由「嶺南歷史」及「大英帝國」所聯手締造的香港文化,具有「多元、開放、包容」的「跨區域」想象能力,且已經在西化及殖民地之外,「走出一條自己的路子」,可以「放眼國際、心懷中國,又可立足本土」。
如此癔病式的跨宇宙想象,除了有利鞏固「學閥」地位,真不知其理據及底氣從何而來?難道就是來自其所大力稱譽的「粵劇、流行曲、電影」嗎?
沒有主幹,又何來核心内涵?沒有基礎,又何來創造想像?無視整體,又何來恰當留白?不分主次,又如何共存共生?
蘇格拉底認為人生最寶貴的知識,就是「認識你自己」。「在文化上香港究竟是中國的一塊留白,還是空白」,本質上是個無比重要的自我認知問題。經過3年的冷靜,我們本該有一個愈來愈清晰的答案。
註:葉建源,〈香港殖民地教育〉,1997,https://sparkpost.wordpress.com/2013/04/19/colonial-education/。
論香港文化內涵 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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