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華字日報》400餘份早期原件重見天日

1895年1月,《香港華字日報》報館起火,創刊以來經年累積的舊報存刊,悉數焚毀。此後數十年,因為史料奇缺,這份近代中文報業發展史上極為重要的報紙,其早期歷史便一直雲霧迷朦,面目模糊,甚至連報館後人也理不清自家身世。1923年,該報籌備60周年紀念刊,將創刊年份確定為1864年。事後證明,該報擺了大烏龍,把生日提前了八年之久。
撰文:李海波(清華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博士生)
 
1895年1月,《香港華字日報》報館起火,創刊以來經年累積的舊報存刊,悉數焚毀。此後數十年,因為史料奇缺,這份近代中文報業發展史上極為重要的報紙,其早期歷史便一直雲霧迷朦,面目模糊,甚至連報館後人也理不清自家身世。1923年,該報籌備60周年紀念刊,將創刊年份確定為1864年。事後證明,該報擺了大烏龍,把生日提前了八年之久。在這次紀念慶典中,報館曾經懸賞徵求舊報,結果僅有一位澳門讀者應徵,獻出一份1873年6月4日的報紙(第176號)。這份報紙,便成了唯一存留於世的早期《香港華字日報》,後來的研究者只能憑藉這一份報紙,來推斷該報的早期情狀。
 
推翻該報自身確認的創刊日期的人,是蜚聲海內外的新聞史研究專家、華裔新加坡學者卓南生教授。1985年,卓教授在日本《綜合新聞事業研究》發表《〈香港華字日報〉創刊年號考》一文,運用了八則史料,旁參互證,有力地論證了該報創刊於1872年,終結了流傳許久「創刊於1864年」的錯誤「定論」。時隔30年後,2014年11月2日,在廣州暨南大學舉行的中國新聞史學會年會的主題發言中,卓教授宣讀了最新研究論文《〈香港華字日報〉創刊初期大量原件的發掘與意義》,接着又在北大新聞學茶座第42期活動(11月6日)上,進一步結合其重大發現——《香港華字日報》創刊初期兩年又三個多月(自1872年5月6日即第9號至1874年8月25日第442號,內有缺號)多達400餘份報紙原件,暢談新聞史研究方法論。通過考察現存於日本國立國會圖書館的上述大量原始素材(見圖),該報早期面貌進一步清晰地呈現在世人面前。更重要的是,探討近代中文報業早期歷史的一些關鍵問題,從此有了新的線索與依據。
 
對中國新聞史的研究來說,卓南生教授的新成果堪稱意義非凡。
 
迄今為止,被視為唯一留存的「176號」影印件。
迄今為止,被視為唯一留存的「176號」影印件。
 

印證華人報業先驅艱辛的「自我操權夢」

 
香港是中國近代報刊史的重要源頭。中國近代報業,也就是所謂的「新報」,正是鴉片戰爭以後在香港興起的。其中,19世紀70年代尤為關鍵,在這個重要的歷史時刻,中文報刊開啟「雙重轉型」,一方面紛紛由「週三次刊」轉變為名副其實的日報,在更深刻的層面上,則是中國報人逐漸擺脫外資操控,開始獨立辦報。以當時的三大中文報紙為例,最早於1857年創刊的《香港船頭貨價紙》(《香港中外新報》的前身報),附屬於《孖剌西報》(The Daily Press),形式、內容及立場與英文母報高度相似,堪稱英文母報的中文版;1872年創刊的《香港華字日報》及其前身《中外新聞七日報》,雖然號稱服務於華人世界,但因為附屬於《德臣西報》(The China Mail)體系之下,其言論立場仍難免受制於外資;直至1874年「華人資本、華人操權」的《循環日報》誕生,香港的中文報紙才真正地獨立自主,代表華人鼓與呼。
 
正如卓教授所言,早期中國近代報業史,其實就是一部中國人要求擺脫外國勢力(「西士館主」)的控制,爭取言論獨立,從而表達國家民族意識的鬥爭史。在這場艱辛曲折的鬥爭歷程中,《香港華字日報》無疑佔據着承前啟後的顯著地位。卓教授在其代表作《中國近代報業發展史1815-1874》(1990年東京百利堅社發行日文版,1998年台北中正書局發行中文繁體版,2002年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發行中文簡體版)一書中,通過考察《香港華字日報》的前身《中外新聞七日報》、碩果僅存的第176號影印件及眾多相關史料,細緻梳理了該報的早期面貌,包括創刊日期、版面形式及內容等,為各界了解該報初期歷史提供了紮實可靠的知識和資訊。如今,憑藉新發掘的創刊初期400多份報紙原件,卓教授確認了自己早年的考察和推論。而且,對於中國報業先驅者們的那段鬥爭史,也提供了諸多重要的發現和研究的新線索。略舉一例。
 
新發掘的最早一期的原件:第9號(1872年5月6日)。
新發掘的最早一期的原件:第9號(1872年5月6日)。
 

中國報業先驅衷誠合作

 
《香港華字日報》和《循環日報》當時並存於香港,按照常理推斷,兩報應該為競爭關係。不過,翻看報紙原件則發現,《香港華字日報》從1873年2月至1874年2月連續一整年的時間裏,近乎每期都刊載《循環日報》出資方中華印務總局的啟事,包括宣布《循環日報》即將創刊和已創刊的告白。1873年2月3日,《香港華字日報》刊登《中華印務總局告白》,宣布該公司正式成立,文中寫道:「本公司之設,原為專益唐人起見,所舉值理三位為梁鶴巢、陳瑞南、馮明珊,總司理一位為陳藹廷,正主筆一位為王紫詮(按:即王韜)。此後擬即倡行日報,每日頒發……凡諸君賜顧者可至其地交易或交陳藹廷先生。」由此看來,主持《香港華字日報》編務的陳言(即陳藹廷或陳靄廷),同時也是中華印務總局的行政主管和實際負責人。1873年9月5日,後來成為《循環日報》的主筆王韜所撰寫的《普法戰紀》,由中華印務總局出版,當天的《香港華字日報》便在第一時間刊登《普法戰紀刻成》的啟事,而且從9月10日開始,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裏,這則新書出版的消息一直擺在《香港華字日報》第二版(即新聞版)之首,成為該版的頭條新聞和告示。
 
上述新發現表明《香港華字日報》和《循環日報》關係密切,相互呼應。結合當時中文報刊謀求獨立的歷史背景來看,兩報之間的密切合作,恐怕不能簡單歸結為商業(廣告)往來或文人之間的志趣相投,更是體現了中國報業先驅們齊心合力,致力於「專裨益我華人」的共同新聞事業而彼此支援。實際上,正如卓教授在其專著中早已指出一般,1871年陳藹廷主持《中外新聞七日報》時,該報只是寄生於英文《德臣西報》(The China Mail)、每周六出版一次的中文專頁,但從籌備創刊伊始,該報就打出「沿着華人意旨辦報」的旗號,該報當年5月份的一篇文章中寫道,「華人居港者現以英俊鱗集,記錄一事固有筆挾風霜成鏈鍔者,但無自設之新聞紙,則凡有要事關涉華人者,每欲傳達而究不克」,流露出陳藹廷等先驅報人渴望擺脫西人控制,自辦新聞紙的心境。7月8日陳藹廷在該報發表《創設香港華字日報說略》,再次表達了同樣的意願,陳藹廷寫道:「蓋華字日報胥屬西人而承辦,今忽以華人而為主宰,則提挈之惟我,左右之惟我,此其事雖因而其舉又實創也」。不過,因為《香港華字日報》仍由《德臣西報》出資推動,陳藹廷等人所追求的獨立辦報夢想,事實上並未實現,正如《循環日報》創刊詞所說,「然主筆之事雖系華人,而開設新聞紙者仍系西人,其措辭命意未免徑庭」。這其實正是中華印務總局的同人痛定思痛,決心集資創設一家「所有資本及局內一切事務皆我華人操權」的新聞紙的原動力所在。
 
卓教授的新近研究成果,詳細呈現和印證了華人報業先驅們同心同德、共克時難的具體過程,使我們對早期華人報業艱辛的「獨立操權」之路,有了更加深入的了解,同時也為進一步探討近代中文報業的發端與轉型,提出了新的可靠史料及研究思路。
 
圖片:卓南生教授提供
 
卓南生教授談新聞史料重大發現的意義系列之一
 

本社編輯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