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古粤地,清代屬新安縣。鴉片戰爭後被英國佔領,從1842年到1898年,形成今日之香港。此後,官用英語,民間通用粤語;文字則官用英文, 民間通用中文。粤語與英語,中文與英文,構成香港語言基本要素。由於中西文化交融影響,香港本土文化,跟大陸、台灣的文化都略有差異。有人看到,香港語言受北風、西風同時吹拂,逐漸形成自己的「香港特色」,或叫「香港形式」。
有關香港語言,本文根據個人接觸而蒐集資料,從1950年到2000年 的漫長歲月裏,選擇一些經常碰到而影響比較普遍的例子,按年代分類編次。
第一類:街頭告示,1950年代
關於街頭告示,舉五例如下:
1「沿步路過」。
2「巴士停留處」。
3「如要停車乃可在此」。
4「如有痰涎,與及鼻涕,爾等居民,勿亂吐棄」。
5「隨地吐痰乞人憎,罰款二千有可能。傳播肺癆由此起,衛生法例要遵行。」
五例俱「重英輕中」風氣下之產物,不免語病、冗贅之弊。在眾多非議後 改正:例一「沿此路過」,例二「巴士站」,例三「電車站」、「巴士站」,例四、例五「禁止吐痰」。
第二類:俗語港化,1950年代
香港通用粵語,故俗語有鄉土風味。一旦港化,非唯失原意,也失原味,舉四例如下:
1 「老豆」變「老竇」──順德人背後呼嚴父為「老頭」,流行到省城,當地人聽順德鄉音之「頭」如城音之「豆」,遂以為「老豆」乃父之俗稱,在省港報紙出現了四五十年。1950年有人以《三字經》中「竇燕山,有義方,教 五子,名俱揚」句為尊重慈父,宜改稱「老竇」,竟有行內人信而不疑,不少人「豆」寫成「竇」。
2 「消夜」變「宵夜」──粵人謂中夜小吃曰「消夜」,行之逾百年,典出宋《夢粱錄》。1950年,或以北人南來,每用「夜宵」,誤以為與「消夜」同而詞序顛倒,遂將其重新顛倒過來寫成「宵夜」,經三及第文章傳播,不知 「宵」「夜」連用語意重複。
3 「折本」變「蝕本」──粵人謂虧本為「折本」,行之逾百年,典出宋 《吹劍錄》。「折」於粵音讀「舌」之陽入聲。有旗下人寫成「餂本」。不知 「餂」字讀恬,不能有邊讀邊。但客家人寫成「蝕本」。因客家人讀「蝕」,音同「舌」之陽入聲。粵人大都接受而用之,流行至今。惟「蝕」字粵音讀 「食」,非「折本」之「折」也。
4 「便宜」變「平宜」──「便」字於此有兩音,或讀駢(如「偏」之陽 平聲),或讀皮,冠以「攞」字,曰「攞駢宜」或「攞皮宜」(宜字變上調)。 「便」寫成「平」,既寫了別字,又誤會了原意──蓋「宜」非廉宜也。
第三類:通詞變異(1),1950年代至今
通詞,指日常通用的詞。下述四例讀出來不覺得錯,寫成文字才顯出錯處, 說穿了,是同音之誤:
1 「而已」變「而矣」。
2 「罷了」變「吧了」。
3 「罔顧」變「妄顧」。
4 「角色」變「角式」。
第四類:通詞變異(2),1950年代至今
下述四例,口語、文字都有:
1 「對簿」變「對薄」。
2 「嚮往」變「響往」──「嚮」同向,「響」同响。一改,音義俱變。
3 「嘴巴」變「嘴吧」──此例之「嘴」有誤寫成「咀」,又誤會「吧」可讀「巴」。
4 「游弋」變「游戈」──「弋」指獵獲,引申為操控。「戈」古時有柄武器,「游弋」今喻海上巡邏監控。一筆之差,顯出錯得離譜。
第五類:通詞變異(3),1960年代至今
這類通詞變異,以1960年代到1970年代最普遍,今仍有之。舉四例如下:
1 「竄改」變「篡改」──「篡」本意為強奪,語見《墨子》。「竄」才是指改文,典出《三國志》「多所點竄,如遂之改定」。以後凡改歪即曰「竄 改」。北方方言「竄」、「篡」同音。1950年代,北方有人以「篡改」代 「竄改」,有「詞典」定為正詞,影響到香港。
2 「鹵莽」變「魯莽」──「鹵」「魯」同音異義。「鹵莽」,指粗疏,典 出唐人杜甫詩。「魯」之音既異於「鹵」,其義為「鈍」,與「鹵」無關。但北方有大人物,常將「鹵莽」誤寫成「魯莽」,跟風者不顧寫得不倫不類,徒因崇拜偶像心理作祟,競相抄襲。香港亦有同類人跟風。
3 「交代」變「交待」──二詞皆源遠流長。「交代」典出《漢書》,有二千年歷史;「交待」見於《三國志》,也有一千七百年。長期以來,「交代」 一直沿用,而「交待」則極少用且少人知。何謂「交代」?舊員任滿,新員接 替,辦理轉移手續,是謂「交代」。「交待」則指待人接物。今人以「交代」表 示「囑咐」或「說清楚」,亦原義之引伸。1950年以後,有知名人士把「交 代」寫成「交待」,慕名者,竟有大人物。此例亦如「魯莽」,自北南流入香港,竟也有不少人跟風。
4 「手銬」變「手扣」──銬、鐐俱刑具,以分別用於手足而稱「手銬」、「腳鐐」。「銬」音靠近「扣」,文化低者,誤以「扣」代「銬」,出自口頭,見於文字都有。在香港,書報、電視都很常見。
第六類:通詞變異(4),1980年代
下述四例,俱「北風南漸」之產物:
1 「癮君子」變「隱君子」──二詞根本不同。前指嗜鴉片成癖,引伸為泛 指吸毒者;後謂老子(李耳),引伸為泛指隱士。「癮」、「隱」二字,粵音稍有不同:「癮」讀引,陽上聲;「隱」讀忍,陰上聲。北方名士徐炳昶始以「隱君子」代「癮君子」,用於其遊記。1950年代,有人推廣,且有「詞典」收為正詞。1980年代南流入香港,有知識分子報紙推波助瀾。
2 「殺手鐧」變「撒手鐧」──「殺手鐧」,據說是初唐名將秦瓊之武器,為無刃鐵尺,事見明代小說《說唐》,四百年來,深入民間。「撒手鐧」,五四 運動後小說家茅盾偶一用之(茅盾一般用「殺手鐧」,有人認為寫成「撒」當是筆誤)。1950年代北方,有「詞典」收為正詞,且描寫成流星鎚式,為識者所笑。既是鐵尺,何能帶鎚飛擲?又是香港該知識分子報紙加以推介。
3 「盤中飧」變「盤中餐」──唐人李紳《憫農詩》有句:「誰知盤中飧, 粒粒皆辛苦。」此詩千多年來為學童所朗誦,也能深入民間。1950年代,推 行漢字簡化,淘汰生僻字,這「飧」字就被筆畫更多的「餐」字代替。此後, 唐詩只有杜甫《登高》得保留「盤飧」一詞。新詞「盤中餐」竟收入教科書。1980年代流入香港,也由知識分子報紙推行。
4 「一服藥」變「一付药 」──「服」為中藥量詞,「一服」猶如「一劑」。一九五〇年代,推行漢字簡化,貪簡便者,竟不依《簡化字總表》,生造 「付」字以代「服」,於是「一服藥」寫成「一付药」(「藥」簡為「药 」)。 其實「服」「付」讀音不同(北方方言則同音)。而在香港推行此新詞者,不是知識分子報紙,而是香港電台的電視節目。
摘錄自《國學新視野》,本社獲授權發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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