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18日北京大興區西紅門新建二村發生火警,造成重大人命傷亡。近年每逢中心城市發生重大天災人禍,都在中國政壇引發震動。當年天津化工倉庫爆炸對天津政壇的震撼,人們應該記憶猶新,因此重要城市的主政者對這種橫禍極為敏感。這次發生火災的大興區其實距離北京市中心甚遠,那裏本來只是北京一個郊縣,是中國造城浪潮中才被改為區的。本來這一令人傷心的悲劇,是不太可能引起天津事件那樣的政治後果的,但事後北京有關部門提出的應對方案中出現低端人口的說法及準備採取的措施,產生了明顯的負面政治後果,國人議論紛紛,質疑低端戶口的說法,具有標識乃至侮辱特定社會群體歧視效果。按照北京方面的說法,低端人口是指從事低端產業的人口。實際上,我們如果詳細分析中國改革開放的歷程,不難發現所謂的低端人口,根本是中國崛起的主力軍。
先進國家損有餘而補不足
人類進入現代因為很多人、很多民族、很多國家對現代的性質即腦力性質,現代社會應建立在有助於高效開發腦力資源的基點上,沒有正確的理解。或受利益的驅使、或受理論的誤導,在上世紀世界分裂為實行計劃經濟和市場經濟的兩大陣營。前者在政治上多實行專制獨裁;即是後者也在諸如民族主義,民粹主義等理念之下,形成很多與高效開發腦力資源相悖的制度和政策。
在那個被左派歷史學家以一種無可奈何的心態稱為短二十世紀的時代,尤其是將近半世紀的冷戰歲月,全世界只有歐美日本實行了有助於高效開發腦力資源的普世主義制度,由經濟上的自由主義市場經濟,加上政治上的自由平等法治民主組成。這些普世主義國家發掘全社會最超卓的頭腦,不管這些擁有超卓頭腦的人口是來自高端還是低端行業,從而這些國家有着最高的創新和經營能力,進而有最高效蓬勃的經濟,同時這些國家之間在經濟上連成一線在貿易投資,乃至人員往來互相溝通,結果在冷戰結束時,普世主義國家以不及世界10%的人口,生產了全世界70%的產品(GDP)。因為普世主義國家在經濟上與計劃經濟國家幾乎互相隔絕,普世國家高效的腦力資源開發帶來的創新,幾乎全由這些國家的國民分享。在這些國家國民有令人羨艷的生活水平,國家從高效經濟中擷取資源,幫助在經濟發展中獲益較少的社群,包括北京方面所定義的低端人口。這種道家思想家老子所說的「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在相當程度上也有助於從低端人口中發掘聰明頭腦,從而增強國家的創新能力。
「低端人口」血汗澆灌經濟奇跡
鄧小平憑藉他作為傑出政治家的睿智在上世紀七十年代發現,凡跟美國關係好的國家都發達了。並在毛澤東後,他執掌中國最高權力時馬上到美國去,與美國搞好關係,並且逐步廢棄計劃經濟,改行市場經濟。中國崛起的首功毫無疑問歸於鄧小平。
但是與普世主義國家不同,中國的騰飛路徑最少可以說第一桶金不是來自高效發掘國內的腦力資源,而是依靠了中國的龐大低端人口。按照北京方面的定義,40年前中國幾乎全為低端人口,因為當年中國幾乎沒有不是低端的產業。尤其是農村戶口。
中國執政黨是起於農村的革命黨,當年靠的是農村包圍城市的策略和以農民為骨幹的武裝力量取得政權。但執政後卻完全以城市的利益為依歸。在計劃經濟時代,國家通過戶口制度把全體國民分為涇渭分明的城市戶口與農村戶口。城市有保證供應包括糧食、副食品等物資,其實都來自農村。農村則基本只有奉獻的份兒。計劃經濟及毛澤東的一切經濟上的胡鬧,產生的後果幾乎都由農民承擔,包括60年代的大飢荒。甚至在政治上,全國人大選舉,城市居民一票的權重大於農村十倍。農村居民真正一直是低端人口。
正因為農夫無所倚靠,農村窮得徹底,農民願意接受低微的薪酬。改革開放一開始,束縛農民的人民公社一解散,農民一窩蜂離鄉背井,湘軍川軍齊下江南,湧向沿海城市,被譏為盲流。正是這些盲流,用他們的血汗,鑄成中國價格,為中國奪取了全球人手職位。這些低端人口在鄧小平以次居中國奇跡次功。因為制度損不足而奉有餘,這些低端人口創造的財富,大部分為另一些人所有,只有仍作低端的營生。
在中國低端產業仍充斥國中的時候,對這些有大功於國家的人口如此不敬,在政治上、道德上是否適宜呢?
弱勢社群與低端人口
北京有關部門使用「低端戶口」一詞,是一種極為拙劣的政治不敏感,尤其是正式見諸官方文件,更是作為成熟的執政黨不應犯的錯誤。雖然北京方面定義「低端人口」為從事低端產業的人口,但在現代漢語,低端一詞如果與非人格化的物事相連,可視為客觀描述,未必帶來對人的評價,但是把它與人口相連,則明顯傷害被標識者的感情。而且低端產業在中國根本遍地皆是,三億農民所從事的農作,有多少人認為不是低端行業呢?
較早以前中國媒體甚且正式文件頻頻出現「弱勢社群」一詞。很多人喜以弱勢社群自居,自況乃至自嘲,甚至權勢熏天的官員也自稱弱勢社群,因為有些人擔心烏紗帽在反腐及問責之下,朝不保夕。唯獨無人認為「弱勢社群」一詞帶來什麼問題。實際上,以現代漢語而論,社群與人口相當接近,弱與低幾乎同義,差別只在勢與端。勢也者時勢也,運勢也都是本身無法控制的環境因素,在時勢運勢下處於弱方不是自己的問題,不是本身的素質問題,一個人被稱不管自稱還是他稱,都沒有受指責受侮辱的含義,包含的只是時不就,運未到,多少有褒揚,至少是明貶暗褒的意思。在政治上自然無害,甚至還有改進制度的弦外之意。低端者則不同,更像衡量人們的尺度。歸入低端自是資質不被認同了,所以絕少見到人們自稱低端的。在政治上使用「低端人口」的概念真正愚不可及。本來一場遠郊火災,有關當局作冠冕堂皇的應對宣示有好多選擇,最直接是嚴格執行有關消防的規定。有些事是可做不可說的,即使要說也須字斟辭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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