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星原筆下的日常禪意

禪到了最後,脫離文字,不立文字,只能就是默然處於真如之中。

香港著名漫畫家馬星原(「馬龍」是他另外一個較為人熟知的筆名)將於本月起假香港佛光緣美術館展出40多幅新舊水墨作品。展覽名為「馬星原禪意日常水墨畫展」,當中採用「禪意日常」為題,是因為馬星原不認為禪是應該隆而重之將它放在高閣來膜拜的,而是和我們生活息息相關的。「禪是智慧,當我們每天生活過得很好時,其實在當中已經充分體現出來。」

這次畫展的因緣,不得不追溯到20年前他畫的《漫畫禪》一書,書中以幽默、簡樸的方式呈現禪宗公案,在當時引起不少迴響。去年佛光山負責《人間佛教》學報藝文的法師閱讀了《漫畫禪》,主動聯絡他,希望能在期刊上轉載部分作品作插畫之用。法師同時亦得知他2015年底舉辦了「馬星原畫展」,當中展出為數不少的禪風水墨畫,構圖別具一格,有新穎獨到之處,因此才有此邀請。

從時政漫畫到初學水墨

馬星原自幼已展現繪畫天分,20歲開始投漫畫稿到報章,後來更當上美術編輯。起初若當天遇有某頁報紙有一空格,總編便會叫他畫插圖補上。及至80年代初中英聯合聲明談判展開後,坊間對嘻笑怒罵式的時政漫畫需求殷切,高峰期他同時和三份報章合作,最多甚至要一口氣應付五、六個專欄,「馬龍」這個名字就是那個時候開始和政治漫畫家劃上等號。

到了2004年,他和太太方舒眉自組出版社,成立自家品牌《白貓黑貓》,轉身投入兒童益智漫畫創作,出版了數百本漫畫及故事書,成果有目共睹。前年他二人更編繪了《趣味學古文》一書,收錄香港中學文憑考試中國語文科的12篇文言範文,以莊諧並重的手法,白話和漫畫雙管齊下,讓抗拒文言文的年輕學生,通過圖像親近古人智慧。他笑言,反應良好,會在今年的香港書展陸續推出另外兩本。

約在十年前,二人又開始學習水墨畫及書法。馬星原的想法是,先掌握傳統國畫的技法,日後即便要天馬行空,也不至於失了章法,無的放矢。「我是由工筆花鳥最基本的學起。我一直相信,中國畫最重要的兩個組成部分就是筆和墨,缺一不可。當代有些水墨畫家,他們可以不用筆,只強調墨的作用,這點我是不大同意,而且也不符合我重視傳統性的一面。」

馬星原擅長四、六、八格等漫畫,且過往作品大多以這種形式表達,這自然跟一幅過的水墨畫大為不同。前者着重說故事及構圖的技巧──留白和塗黑的比例是否恰當?文字分配會否過多、過少?要多少格數才能把故事說完?後者則要把所有內容化為一個和諧的整體。起初他執筆畫水墨時,感覺上自己正在畫一幅特別大的漫畫,後來心態上也慢慢調整,水墨是水墨,漫畫是漫畫。

《樂山大佛》68 cm×34 cm,2017年。
《樂山大佛》68 cm34 cm,2017年。

創作多年,他慶幸自己並不是眼高手低的一類畫家。「眼低手低固然成不了好畫家,然而眼低手高,技法是夠純熟了,作品卻始終是匠氣味重。」談到影響他最深的,是國家開放初期,他跟隨朋友到內地探訪上一代的中國漫畫家,如葉淺予、方成、萬籟鳴、張樂平。這趟「尋師學道之旅」為他人生帶來莫大震撼。「漫畫對年輕的我來說,是一種樂趣,是謀生的手段。但這些老前輩,他們將一生奉獻給漫畫,那種熱情的精神讓我了解到,畫漫畫可以是一生一世的事。我於是反問自己,有沒有這樣的決心?」

快樂的哲學之道

閒時,馬星原大多會研讀經論,但他不諱言多是從哲學層面出發。對他來說,古來禪僧大德的故事,無論是以參話頭還是公案的形式呈現,其實都是高濃度的哲學化了當中的宗教意涵,因此他看得津津有味。起初接觸時,他着迷於禪師和弟子間的互動:為什麼要棒喝?為什麼答案總是模稜兩可?後來年歲漸增,每讀一次便有更深體會,「人在社會上如何立身處世,當中大有學問。禪宗經典讓我明白到在這個紛亂的社會,要怎樣才能找到一個適合的立足點,而且是一生都受用不盡。」去年出版的《智者日常》,匯集60多故事,都是他從眾多公案中精挑細選出來,特別適合忙碌的都市人。「在數之不盡的公案中,有一些較為淺顯易懂,希望藉此讓大家感受一下快樂的哲學之道。」

《手把青秧》95 cm×35 cm,2017年。
《手把青秧》95 cm35 cm,2017年。

話又說回來,他雖然愛好禪宗經典,本身卻並沒有禪修的習慣。他更打趣道,每次坐在書桌前作畫,某程度上便是一種另類的禪坐。他沒有另闢一個畫室,讀書寫字作畫都在辦公室的房間裏:「白天在出版社這裏工作,晚上難得靜心下來,下筆飛快,彷彿進入另一境界。」這次展出的作品,絕大多數是在這樣的環境下完成。

《伏虎羅漢》30 cm×30 cm,2017年。
《伏虎羅漢》30 cm30 cm,2017年。

馬星原創作前愛尋根問底,例如伏虎羅漢,一般的形象多是描繪羅漢騎在老虎身上作打擊狀,像《水滸傳》中的武松更甚於一位慈悲的智者。佛教藝術學者陳清香教授曾在東京國立博物館觀賞傳石恪(五代時期)畫的「二祖調心圖」,當中一幅畫一老僧抱虎而眠,似以老僧象徵戒定慧,以虎表示貪瞋癡。老僧伏虎,是為以三學調伏三毒。馬星原的伏虎羅漢亦有異曲同工之妙:羅漢依在虎的身旁,泰然自若,兩者神情同樣詳和,絕無暴力、傷害對方之意。「相傳降龍羅漢原是捕蛇人,故此在我筆下的『龍』,仔細一點看,其實更像是一條蛇。」

《安得廣廈千萬家》,足見馬星原一貫的幽默意趣。
《安得廣廈千萬家》,足見馬星原一貫的幽默意趣。

而另一幅《安得廣廈千萬家》,足見馬星原一貫的幽默意趣──刮風期間,下方僧人的茅屋給吹得支離破碎,然而他卻不忙保佑上方眾多家千萬廣廈,願他們「風雨不動安如山」。展覽的焦點,相信當要數一連九幅的組畫《如何是達摩西來意 》。畫作以九宮格形式排列,除中間以外的八幅,達摩祖師面朝西方,都是身穿黑色袈裟,且全都題上「如何是達摩西來意 」;居中一幅,達摩祖師則是面朝東方,袈裟變為綠色,不言一「字」。馬星原笑說:「其實我想表達,任你如何問他,他始終不加言詮。」原來禪到了最後,脫離文字,不立文字,只能就是默然處於真如之中。

原刊於佛門網,本社獲授權發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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