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是鄧小平(1904.8.22—1997.2.19)亡故20周年,也是香港主權轉移20周年。北京沒有紀念忌日的集會,卻有涉及香港「一國兩制」的話題,這是政治的常態。
在文革之後的經濟體制改革和香港實行「一國兩制」的決策中,鄧小平扮演了「總設計師」的政治角色。
香港中文大學出版、發行的《鄧小平時代》(以下稱「本書」),有對改革開放、外交政策、1992年南巡講話的解讀,更有對1989年「天安門悲劇」的論述,亦觸及1997年香港特區的設立。這幾件事,是港人較有興趣的話題。
本書的作者傅高義(Ezra Vogel, 1930-),是哈佛大學榮休的政治學名教授。2012年5月中大舉行的中文版發布會,由校長沈祖堯教授主禮;接下去,是前校長金耀基教授主持的講座。
本書有北京的刪節本出版、發行,官方媒體有評介。
哈佛名教授 探尋鄧小平
本書作者為「美國最權威的東亞研究專家之一」(中大請柬的介紹),精通中文和日文,研究當代中國政治超過五十年。對日本亦有深入研究,1979年出版的Japan as Number One(日本第一),不只轟動日本,對美國政界的東北亞外交思維亦有影響。
哈佛的費正清東亞研究中心,是美國研究當代中國的重鎮,除了費正清(John King Fairbank, 1907-1991)和傅高義、孔傑榮(Jerome Alan Cohen, 1930-)之外,還有精研中共黨史的史華茲(Benjamin Isadore Schwartz, 1916-1999)、精研文革史的馬若德(麥克法夸爾Roderick MacFarquhar, 1930-)及梅勒‧谷梅(Merle Goldman, 1931-)、馬思樂(Maurice Meisner, 1931-2012)等,如同《詩經‧大雅‧文王》云:「濟濟多士」。
早在上世紀60年代後期,我就在香港認識本書作者。當時,他和孔傑榮是哈佛大學的年輕教授,有「中國通」之稱。他們常在大學服務中心,查閱研究文獻和訪談,中心在亞皆老街155號,與友聯研究所有借閱圖書、資料的關係。1988年,中心才併入中大;前幾年,改稱為大學研究服務中心。
傅高義和孔傑榮在155號的研究很下工夫,他們的一絲不苟,令人印象深刻。前者研究當代中國政治的第一本書《共產主義制度下的廣東》(1969年出版),就與155號有關。
本書在書店發行前,中大出版社提供一冊「毛書」(或稱「毛本」,印刷完工後的摺樣,無封面、未裝訂),以便趕寫書評。「毛書」讓我有先睹為快之樂。最近,我又翻閱了這本書,加深了印象。
本書不是鄧小平的完整傳記,而是對中國改革開放和鄧小平政治角色的論述,本書的「導言」,題為〈探尋鄧小平〉;中文版序言稱,希望本書「能有助於中國讀者客觀地理解中國的改革開放」。按中共黨史的分期,1978年12月中共十一屆三中全會之後,是改革開放時期。
本書的研究載體非常豐富,除了北京官方文件和一些解密檔案、高幹回憶錄之外,還有中共黨政界高、中級幹部的訪談錄,高層(高於部長的黨和國家領導人)子女的談話記錄。
改革和六四 重過程描寫
本書二十四章,分為六部分:一、鄧小平的背景和經歷,二、曲折的掌權之路(1969-1977),三、開創鄧小平時代(1978-1980),四、鄧小平時代(1978-1989),五、鄧小平時代的挑戰(1989-1992),六、鄧小平的歷史地位。
前兩個部分,為本書的「序幕」,是鄧小平從「革命」到最高層當權的大輪廓。本書的着墨之處,在於第三至五部分(189-532頁)。
本書論述廣東和福建的對外開放、設立經濟特區的試驗;也觸及萬里和趙紫陽等的農村經濟體制改革(包產到戶)、中共黨內的分歧、陳雲和鄧小平的支持改革(401-409頁)。
在改革開放的決策和施政中,鄧小平扮演極具影響力的角色,是本書的「主調」;同時,比較其他元老如陳雲的意見,分析他們的分歧(413-435頁),亦觸及總書記胡耀邦夾在兩個老人爭論中間(415頁)。
對於城市的經改如國企改革(425-428頁),開放僱工生產及其爭論,只是淡淡幾筆,未全面討論。
本書在論述鄧小平角色時,十分注重「過程」或事件的細節。在論述外交政策和「一國兩制」、天安門悲劇等章,細節描述多於對決策的論析。
例如關於鄧小平的外交決策,有許多與外國政要接觸的描述,卻未詳析鄧和毛澤東關於「戰爭與和平」的觀念差異、睦鄰外交的理論;再如二十一章〈天安門悲劇〉、二十三章〈鄧小平時代的終曲──南巡〉,敘述過程的篇幅很多。這或因為本書是為西方讀者而寫,要讓他們多接觸「過程」,從而了解真相,也可突出鄧小平的個性(如第4頁關於莎莉麥蓮的談話)。
天安門悲劇 迴避了質疑
對於天安門悲劇,作者提到學生失敗的原因,提及「缺少人生歷練」,參與者是「鬆散結合」,留守者「抱着一種幻想」(565頁),是很中肯的分析。對於六四事件,本書寫道:「6月4日的殘酷鎮壓,讓我們所有關心人類福祉的人瞠目結舌」(566頁);又稱,它是「嚴重的人道災難」(568頁)。
但是,作者迴避了人們的質疑:誰應為流血事件負責?平息學潮的手段,是否有更好的「選項」?本書有技巧地羅列了各方的「假如說」,諸如趙紫陽假如「對學生少一些鼓勵」(568頁),卻未說出鄧小平或其他人是否應承擔「災難」的責任?開槍之前,有胡椒噴霧或水炮的「選項」?
本書以宏觀的視野,在比較改革開放時期「關鍵人物」之下,突出鄧小平扮演的「改革設計師」角色、經濟的高增長,資料豐富,論述偏重於決策、事件的「過程」,是一部值得閱讀的著作。
判斷有時差 譯名有些錯
作者對史事的敘述、判斷,有些錯失。例如,提到1979年1月時,說鄧小平成為「頭號領導人」不久,意即:在1978年12月中共十一屆三中全會成為「頭號領導人」。
這種判斷有時差。事實是:三中全會排定的政治局常委座次是主席華國鋒,副主席葉劍英、鄧小平、李先念、陳雲、汪東興(紅旗雜誌1979第1期,頁14);當時,文革並沒有正式結束,中央軍委主席和總理仍是華國鋒(小平是副主席、副總理)。
1980年11月的中共中央政治局會議,決定華國鋒不再擔任中共中央主席、軍委主席,分別由胡耀邦、鄧小平代理。
1981年6月,中共十一屆六中全會決定,胡耀邦、鄧小平分別任中共中央主席、軍委主席,華擔任中央副主席,政治局常委的座次是:胡耀邦、葉劍英、鄧小平、趙紫陽(兼總理)、李先念、陳雲、華國鋒(紅旗雜誌1981年7月第13期,頁2)。全會發表〈關於建國以來黨的若干歷史問題的決議〉,全面否定毛文革(1966—1976)。
鄧小平成為「頭號領導人」應是1980年華國鋒退下之後,他以軍委主席的職權和政治威望統領中共中央。名義上的中共中央主席胡耀邦,並無與職銜相應的職權,主要是負責中央書記處工作;葉劍英年事高、健康欠佳,處於半退休狀態,鄧小平成了大家長。
本書的譯筆流暢,但有些人名錯譯。「丹曾」實為「丹增」(頁743),謝飛(索引,頁817)應是謝非(內文頁598、601是謝非)。他們都是中共政界名人,謝非是中共廣東省委書記,官至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員、人大副委員長,列位於「黨和國家領導人」;丹增曾是西藏、雲南的副省級高官。他們的名字,常見於北京、廣州等地的黨媒。
傅高義說小平 二之一
本文原載信報〈思維漫步〉,作者修改、補充、附表後,授權本網發表。
!doctyp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