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面圖片:謝纘泰,《中華民國革命秘史》。(Wikicommons)
辛亥革命一百周年時,出現談革命相關文章書刊也突然多起來。其中今年成書的頗多,近年才成書的也不少,反而早年談及革命的書刊文章鮮有被人提及。故筆者藉此機會談談相關書刊以饗讀者。
謝纘泰寫中華民國革命秘史
最早期談及推翻滿清帝制,而又是由曾經親身參與革命,當事人撰寫的著述,首推謝纘泰寫的是《中華民國革命秘史》。謝纘泰於1924年發表《中華革命秘史》,英文書名為 The Chinese Republic – Secret History of the Revolution。封面中英文並刊,內容以英文撰寫。
謝纘泰是最早期革命主要領導人之一,本名謝贊泰,乃澳洲出生華僑,原籍廣東開平,父謝日昌是太平天國部將,相信太平天國瓦解後逃亡到澳洲棲身。謝纘泰受父親影響,從小便立志推翻滿清。他17歲時拿着替他洗禮的澳洲主教格林衛 Bishop Greenway 的介紹信到香港,拜會許多當時香港上層社會的外國人,包括管治香港的人物,此舉對日後革命事業幫助極大。謝纘泰後來認識楊衢雲,共同組織輔仁文社,先是談文論藝,後來外侮愈甚,國事日非,便轉而評論朝政,最後成為革命組織興中會創會成員,是興中會第三號人物。
興中會曾進行三次武裝革命活動,均告失敗。首先是1895年廣州首義,其次是1900年惠州起義,第三次是1903由謝纘泰獨立領導的「壬寅洪全福之役」。此次起義以太平天國瑛王洪全福(洪春魁)作號召,勝利後奉容閎任臨時政府總統。第三次義舉因為撇開孫中山派系人馬,故此在國民黨史料十次革命中並沒有此次革命存在。《中華革命秘史》流傳不廣,知道有其書的人也不多。由於此以英文撰寫,當時可讀者寥寥,兼以內容頗有不滿孫中山先生之處,故有人以異端視之。國民黨史家更視若無睹,甚而對之或有禁忌。其實,作者謝纘泰是革命活動重要當事人,又是署名著作,該書實有文獻性參考價值。《中華民國革命秘史》之受到忽視,不無可惜。
三十三年落花夢和尢列馮自由的著述
第二本要談的是由日本人宮崎寅藏著的《三十三年落花夢》,(或有稱為「三十三年之夢」),內裏說及早期革命事跡。宮崎寅藏又名宮崎虎藏或宮崎滔天,是個神高神大的日本浪人,追隨孫中山先生多年,對革命饒有貢獻。他曾被派往新加坡與維新派康有為等洽商而被陷獄,後得營救脫難,對革命黨貞忠不二,是個傳奇的好漢子。有人奇怪何以宮崎寅藏會加入中國人的革命組織。筆者讀過一篇記述,說他本是日本政要犬養毅的下屬,受命加入中國人的革命黨,刺探革命黨情報,了解中國人的革命措舉。宮崎寅藏加入革命黨後,他為孫中山等革命分子的愛國勇義情操感染,竟然真心真意的為中國革命組織苦幹。後來犬養毅被政敵刺殺,宮崎晚年潦倒,日本一些政要向他重金收買革命黨情報,他不為所動,寕願流浪於酒館賣唱為活,大有燕趙豪俠氣慨。在《三十三年落花夢》中他談到初見埋炸藥炸巡撫署的史堅如時,對史有「美若天使」的感覺。
由革命黨人中人第一身寫革命資料的,應算上「四大寇」之一尢列寫的《楊衢雲略史》。尢列早期以「佚名」在香港大光報撰寫連載,後尢列將之以專著形式出版。據說為太平天國史專家簡又文收藏,後來被收錄於《廣東文物》。國民黨史筆馮自由後來亦有為興中會首任會長楊衢雲寫傳,名為《楊衢雲事略》,這本書的內容大多抄錄尢列的書,無甚新意。馮自由是興中會會員,曾任孫中山機要秘書,雖說是寫楊衢雲,但兩書對革命事業和當時的革命環境亦有一定談述。
《黨人碑》和《黃花崗外》
稍後出現談及革命事業的有黃世仲以小說創作形式寫的《黨人碑》,據說在1907年發表。內容以1895年廣州首義為題材。現今所見只是殘存本,尚未發現完整版本。筆者無緣一窺全豹,但在近人著《黃花崗外》引述中,讀後不無反感。此書視野狹隘,用心奇怪偏頗。在歌頌孫中山之餘,用不少心血踐踏誣衊興中會會長楊衢雲,讀後真使人奇怪孫中山先生何以與書中描述如此不堪的人稱兄道弟,共創革命事業,全書等如間接指摘孫中山無知人之明。
書中故事用原武影射孫中山,楊文影射楊衢雲。書中說「楊文對自己的同志和追隨者不真誠,不僅缺乏領袖風度,也缺乏為人的道義。」但同書的前章,卻又有這樣的描述:
「原武(孫中山)卻說「若論才學,老兄(楊衢雲)久經練歷,且胸襟闊大,不論上中下三流社會,老兄皆見和衷共濟。況諸人之中,年紀以老兄為長,請勿多辭。」
可見《黨人碑》的作者對同一個革命領導者的評價,無疑是前後矛盾。無怪有評論《黨人碑》者說「小說中顯然有體例不一,人名和地名前後不一,情節和細節前後重複,乃至矛盾之類不該出現的問題。」(註1)
《黃花崗外》一書的作者讀過《黨人碑》後,受《黨人碑》的影響,有這樣的論述(註2):
在革命黨中,不乏楊文這樣的人物,此類人物華而不實,又貪圖私利。楊文即如此,他雖然辦事不力,但卻很想弄權,試圖通過參與革命的活動,經手錢財,追求享受。黃世仲揭示他的這個弱點,並真實寫出了他的心態與動機。
至於被楊文影射的楊衢雲,是否「經手錢財,追求享受」呢?楊衢雲被刺後陳少白替楊辦理後事,陳說「楊家裏實是清寒。」從這一句話便知道楊家清貧。此外,在《黨人碑》可見的廣州首義描述中,竟無提及謝纘泰和尢列,已知可信程度已大打折扣。黃世仲以影射手法創作小說別有用心,昭然若揭。
《黃花崗外》的作者在書中有這樣的描述(註3):
《黨人碑》有意將原武和楊文作強烈對比的描寫,以楊文一線襯托原武,即以楊文的無能、膽怯、自私映襯原武的才華卓著,臨危不懼和大公無私。同時,又將原武與安思惠(康有為)作極端的對比描寫,以安思惠的卑鄙、渺小、怯弱,映襯原武的高尚偉大和英勇無畏。
《黨人碑》作者黃世仲以小說形式宣揚廣州首義革命,何必罔顧現實,為神化孫文而肆意塗污別人的人格?以創作形式去寫歷史事實,創作中真偽互參,誤導後人以為歷史如此,在中國讀書人眼中,真是一種罪過。筆者原本對革命文人抱着尊敬之心,但讀過《黨人碑》的文字後,只會為此人無行浩歎。
有欠公正的史筆
《黃花崗外》竟有如此引述:
「楊衢雲膽汁甚少,既以要脅得總統名義,乃在港先編一小隊,名為總統衛隊。……各人發手槍一支,……衛隊所領,盡得精良。」
並說此舉令其他革命成員不滿,要求更換精良槍械,遂因未達要求而未有參與舉事。如此傳聞,真令聽後失笑,笑其無知。因楊衢雲當時是革命秘密會社領袖,身分行蹤都要隱蔽之極,豈會要「總統衛隊」招搖過市逞威風?而革命黨人又如此小器不識輕重、因未有精良槍械而臨時退出?實因造謠者不懂時勢,誤把楊衢雲看作自大無知的軍閥,才漏洞百出,製造令人失笑的傳聞。
同書尚載有楊衢雲接受招降之說。筆者認為杜撰多於史實。如果清廷向革命黨招降,反映出革命黨對清廷有一定威脅力。楊衢雲和孫中山都是革命黨的領導人,早已立志獻出性命推翻清政府,進行武裝革命時已丟失許多同志的性命,才贏得對方的害怕。傳聞以什麼爵賞向楊孫等人招降呢?只不過是一類小武官,楊衢雲可能心動、拋棄改造中華的大志、白白犧牲惜日革命同志的生命而不顧嗎?要向楊衢雲招降該說給他們當個兩廣總督或朝中二三品大官,才有叫座力。向他們招降的清官,有權力給楊衢雲當總督、當二品朝臣嗎?
在史堅如被捕被殺前供詞中有說:「(事成)楊衢雲叫我做城內大都督。」句。楊衢雲有任命革命黨人事成之後作「城內大都督」之氣魄及權力,清官以一個小官委任之,楊心動嗎?最重要的,這是出現於創作性的小說文字,沒有旁證佐證,沒有清廷官方紀錄,沒有嚴肅史筆記載。傳言者只求坑人而已。失實之作,不看也罷。
對於較早期的革命史料,同以小說形式出現的還有清末曾樸著的《孽海花》,但提及革命部分不多。近代史家的記述以唐德剛著的《晚清七十年》最負盛名;史學家黃宇和著有孫逸仙倫敦蒙難真相,聽說李敖也有相關著述。較鮮為人知的作者還有袁鴻林、何乃川、趙廣示、李新、吳競、陳長兵等等。美國人史扶鄰對辛亥革命史料亦有著作,聽說中文譯本已經出版,對此有意者大可自行探索。
註:
1 《黃花崗外》頁191。
2 《黃花崗外》頁137。
3 《黃花崗外》頁109。
下圖:史堅如的供詞(絕命書)左二行寫:楊衢雲叫我做城內大都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