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面圖片:陳少白著《興中會革命史要》(作者提供)
明報月刊2011年9月號刊出容若先生的「講及楊衢雲的兩本史書的可信性」,此兩本書是指謝纘泰寫的《中華民國革命秘史》和尢列寫的《楊衢雲略史》。容文的結論是「秘史」和「略史」,不盡不實,所言並不可信,都是對楊衢雲歌功頌德之作。惟筆者細讀之後,發覺容文表現出其史識的偏頗和讀史資料疏漏,大有誤導不明真相者,願正其繆誤。
質疑可信性不成立
容若認為此兩書之不可信,除了都對楊衢雲歌功頌德之外,概括而言還有下述原因。
一:「秘史」對策劃廣州起義的孫中山隻字不提,其可信性不言而喻。
二:「略史」中對被刺殞命的楊衢雲稱「公」,行文有如舊日行狀或墓誌銘,屬歌功頌德式的傳記。
三:質問何以《中華民國革命秘史》用英文撰寫,登於英文報紙,又不出中文本?重英輕中。
最後是談楊衢雲在興中會的名號地位和孫氏讓位的問題。
首先,筆者認為容文的質疑無知、衝動、可笑,然則若謝著的「秘史」提及孫中山,「秘史」便可信乎?概念何其幼稚也。其次,中國人對已歿者尊重,行文則以「公」稱之,容若資深報人,著名文字研究者,不能說不知是理,何以認為「略史」中稱楊為「公」,是屬於歌功頌德式?可見盲目衝動,勇於張羅。其三:責成謝纘泰寫「秘史」只用英文而不用中文更無道理,或可能出於無知才有這樣的責難。大概容若不知道謝纘泰優於英文而不擅用中文發表文章,而這便做成他說的文章不可信的原因?可信或不可信是由中文發表或英文發表來決定了?可笑之至。
陳少白的真相不合情理
容若認為陳少白說出真相,所以證明此兩書之不可信。如此論點,足見容若讀史不夠客觀,史識不足。遇到甲乙兩書說法不同,理應對兩種說法考據,多引旁書參證,尚要配合時代,社會風氣,人情世故和周遭環境條件才來作判斷。不能先入為主認為甲書說得對,乙書便是妄言。容若便是犯了這個毛病,認為陳少白說得對,謝尢兩人便胡說一番了,這種盲目的感情的判斷犯了可怕的錯誤。須知道謝纘泰和尢列當時是響噹噹的國際人物,也是今日是讀辛亥革命不能忽略的前人。他們兩人具名著述,向世界發表,豈會自污羽毛,謊話造謠自毀人格於天下之前?當時楊衢雲已逝世,他們何必虛言取悅楊氏?
現在,我們試探討陳少白著《興中會革命史要》有關孫氏讓會長的記述。原文「本來孫中山已當選,過了兩天,楊衢雲問孫可否將總統之位讓給他,以後再到省城(廣州)辦好事情才讓給孫。……當晚召開聯席會議,孫於席上提出讓位於楊。由於事前說妥,經過表決,楊乃當選。」這段話既不合理,也悖乎常情。
如此說來,即其實興中會有兩次選舉會長,最初是孫當選,其後是楊當選,而兩次選領袖,時間竟然相差不久。這樣的殺頭抄家組織,選領袖會這樣兒戲嗎?陳少白說孫中山可以把被推舉的領袖地位私下拱手讓給楊衢雲,再等待過兩天楊衢雲好把會長之位還給他。據陳而言、孫中山可以把這個殺頭抄家組織的領袖如同囊中玉石一樣借給別人兩天,再慢慢追還。何其滑稽悖乎常理?孫中山會這樣白癡嗎?即使今日合法甚而非法社團組織,選首領亦不會發生這種借讓會長之位無稽的事,但這就是容若相信陳少白所說出的真相。
民國初年,國民黨政權控制大權未穩,或有神化孫中山先生的需要,陳少白未必出自私心,但說法漏洞百出。
首義時的香港人革命力量
當時的實際形勢是怎樣呢?輔仁文社1890年創立,最初興中會主要的骨幹是輔仁文社的成員。1892年搬到百子里,已秘密籌劃武裝革命,輔仁文社在楊衢雲、謝纘泰領導下,已聯絡得香港雙語精英青年,香港中外知識分子、地方富紳、幫會人士,太平天國餘勇、甚而三教九流屠狗之輩,秘密聯繫,密置槍枝,製造聲勢輿論推翻滿清。1895年楊衢雲等認識來自香山的孫中山,志氣相投,一拍即合,共創大業。孫中山當時情況又怎樣呢? 孫中山在倫敦被捕後才揚名國際,當創立興中會時不見經傳,興中會幾個月後即進行武裝革命,楊派人馬是在香港盤根錯節的地頭蛇,孫何來人力、財力,名望與楊匹敵競逐會長?何況楊本為輔仁文社領袖,又有謝纘泰竭誠支持?
容文憑猜度論事
容文說「哥老會諸龍頭,及其他會黨,議孫中山為領袖,諷楊辭職,楊與謝商量後,乃遞辭呈。而謝竟向會黨提議改推容閎為總統……」此處容若說得籠統疏漏。筆者代為補述更正。1899年孫派人馬聯絡長江哥老會、三合會領袖在香港新界聚集,成立興漢會,孫中山被推為領袖。事後孫直言於楊,以革命事業不宜有兩會長,請楊退位,並要求楊說服謝纘泰。結果楊退位亦加入興漢會,但謝在楊苦勸下仍不加入。楊1901年初被刺,1903年謝策劃興中會第三次革命,若成功推容閎為臨時總統。謝推舉容閎為楊退任後四年之事,非容文所述楊辭任會長後即推舉容閎。
再者,容若說廣州首義失敗後,「謝以榜上(通緝榜)無名,安心留港續任洋行買辨。」其實容若有所不知,謝纘泰在澳洲出生,領有英國護照,當孫中山及楊衢雲被勒令離港五年,謝纘泰可以無須離港,他仍繼續暗中進行革命活動。1900年惠州之役,1903年壬寅之役,謝纘泰都有積極參與,非容若所說的「安心做買辨」。
我們讀歷史不能單單讀到一紙片面文書,便深信不疑,責難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