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用旁知觀點和影劇手法是金庸寫作技巧最重要的手段。金庸因為當過導演,研究過戲劇和電影,對場景的運用,視野的推拉,運用得奇妙之處,可說前無來者。對於把電影和舞台劇的手法融入文學作品之中,在我國即使不是第一人,也是運用得最好的一人。
金庸小說中,不乏出現舞台劇的場面。《射鵰》中郭靖黃蓉在牛家村密室療傷,在秘孔中窺見路過路過各人舉止,看到陸冠英,尹志平的友友敵敵,陸程結為夫婦,楊康計殺歐陽公子,梅超風力戰全真七子等等,便像舞台劇的表演。《雪山飛狐》各人述說經歷也是舞台劇。《飛狐外傳》苗人鳳尋妻到商家堡,正巧盜夥想劫鏢,一干人等聚在廳內,也是舞台劇的場戲。《天龍》中最後王夫人引到草海屋中,擒得段譽,最後弄至段正淳衆愛侶一一死在眼前也是群戲的舞台劇。同書聾啞老人擺下珍瓏,亦是舞台劇。金庸連篇運用,都有極好的效果。
運用這些典型的電影手法生動逼真的反是那不大著眼,《俠客行》中的開場。
這一日已是傍晚時分,四處前來趕集的鄉民正自挑擔的挑擔,提籃的提籃,紛紛歸去。(銀幕出現暮色四合,各自趕著回家的鄉民)突然間東北角上隱隱響起了馬蹄聲。蹄聲漸近(配樂效果),竟然是大隊人馬,少說也有二百來騎,蹄聲奔騰,乘者縱馬疾馳(近景)。……馬上乘者一色黑衣,頭戴范陽斗笠,手中各執明晃晃的鋼刀(特寫鏡頭)。……旁人見到這夥人如此兇橫,那裡還敢動彈?有的本想去上了門板,這時雙腳便如釘牢在地上一般,只是全身發抖,(近景)要他當真絲毫不動,却也幹不了。
離雜貨舖五六間門面處有家燒餅油條店,油鍋中熱油滋滋價響,(鏡頭轉移)鐵絲架上擱著七八根油條(鏡頭再轉),一個花白頭髮的老者彎著腰,將麵粉捏成一個個小球,(鏡頭再轉,特寫)又將小球壓成圓圓的一片……各人凝氣屏息之中,只聽得一個人喀、喀、喀的皮靴之聲,從西邊沿著大街響將過來。(銀幕上見到一雙大皮靴移動的特寫)這人走得甚慢,沉重的腳步聲一下一下,便如踏在每個人心頭之上。腳步聲漸漸近來,其時太陽下山,一個長長的人影映在大街之上(鏡頭用極低的視覺角度、皮靴、人影佔滿大部分銀幕)隨著腳步聲慢慢逼近。街上人人都似嚇得呆了。……
近鏡揭開人物面紗
金庸在《天龍》中運用電影手法,把美女木婉清推到讀者眼前來:
(段譽)雙手捧著一掬清水,走到木婉清身邊,道:「張開嘴來,喝水罷!」木婉清微一遲疑,流了這許多血後,委實口渴得厲害,於是揭起面幕一角,露出嘴來。其時日方正中,明亮的陽光照在她下半張臉上,段譽見她下頦尖尖,臉色白膩,一如其背,光滑晶瑩,連半粒小麻子也沒有,一張櫻桃小口靈巧端正,嘴唇甚薄,兩排細細的牙齒便如碎玉一般,不由得心中一動:「她……她實是個絕色美女啊!」這時溪水已從手指縫中不住流下,濺得木婉清半邊臉上都是水點,有如玉承明珠,花凝曉露。
上文寫木婉清蒙了面幕,露出半邊臉孔飲水嬌艷無倫的美態。全段除了作者以優美的文字形容她的絕色之外,還用上電影上的「近鏡」手法。將木婉清的下半邊臉推倒我們眼前:但見驕陽之下,美人容膚剔透、齒如碎玉,櫻唇微張,一串串水珠自纖纖玉指縫中流下,點點滴滴的置在吹彈欲破的臉上,景緻美艷無儔,叫人心弦震盪。這種驚心絕艷的描述,能不歸功於「大特寫」的電影手法嗎?
此外,金庸在《飛狐外傳》最後一段寫苗人鳳與胡斐生死鬥,最後一刀胡斐是否劈下去,就此凝著。就如電影「定格」一樣。結局無從知曉。
嚴家炎在《金庸小說論稿》中有專章論及金庸小說的影劇式技巧。他的結論是:
金庸借鑑電影技巧對敍事藝術所作的試驗和革新、不僅強化了小說的畫面感與具象性,大大豐富了小說的表現手法……。
事實在金庸之前,近代作家極少運用影劇語言加入小說之中,而又運得這樣恰當和深受讀者歡迎。
(圖片:香港1985年電視劇《雪山飛狐》海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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