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國脫歐相當於中國小崗村改革

 

 

英國公投脫歐了！公投之前，有些人嚇唬說，如果英國脫歐成為現實，那將是世界經濟的「黑天鵝事件」，會對世界經濟造成重大打擊。「黑天鵝事件（Black swan event）」指非常難以預測，且不尋常的事件，通常會引起市場連鎖負面反應甚至顛覆。英國脫歐已成真，但是它真的會打擊世界世界經濟嗎？我的看法相反：英國脫歐有助於歐洲加快制度競爭，有利於世界經濟。英國脫歐或許能相當於中國小崗村那樣的變革。

 

很多經濟學家相信制度競爭的威力：如果資源、商品、人的流動可以跨國界自由流動，那麼，哪個國家的制度更好，資本、人就會流向哪個國家，而其他國家會被迫向制度競爭力強的國家學習，在競爭壓力下，所有國家制度都得到改善。

 

 

好幾年前我就這個問題請教過張維迎老師：歐盟已經實現了資源、商品、人的流動，為什麼歐洲各國並沒有通過制度競爭而更加市場化，反倒愈來愈被高福利、管制拖死？

 

我自己其實是有答案的：因為在歐洲，已經無法展開制度競爭了。比如說，哪個國家發展得好，經濟紅利多，就會吸引更多想吃福利的人移民過去，通過投票來吞食發展租值。

 

英國退歐不利於全球貿易自由化嗎？並非如此。好的全球化應該兼顧兩個目標：更自由的貿易，以及制度競爭。當歐洲搞煤鋼聯盟、經濟共同體時，那時的目的是推進區域內要素自由流動，這確實代表着市場、自由的方向。但是，當歐盟進一步整合時，它把制度競爭的動力整合掉了。因為歐盟整合的方向是大鍋飯化。比如歐元。

 

著名經濟學家佛利民前曾撰文反對歐元。他說：「歐元的推進是出於政治因素，而非經濟因素，其目的是把德國和法國綁在一起，避免未來的歐洲大戰，並為建立歐洲聯邦合眾國打下基礎。但是我相信歐元反而會起到相反的效果。統一的歐元將把本能通過彙率機制輕易調節的分散的經濟衝擊演變成政治上的分歧，從而加劇政治上的緊張態勢。」

 

佛利民的反對非常有道理，現實更證明了他的遠見。歐元的建立，泯滅了馬克、法郎等貨幣之間的競爭，它導致的是什麼結果呢？正如佛利民所說，本來各個國家可以分散調節的經濟問題，變成了捆綁在一起來應對。當經濟蕭條時，或者當福利開支吃緊時，很多國家就寄望歐洲央行多印鈔票來刺激經濟、維持福利。歐洲央行現在就在搞負利息乃至直接購入垃圾債。德國人在歐洲相對比較務實、比較警惕通脹，但是，他們也只能默默地承受辛苦掙來的歐元變毛的損失。失去了馬克，德國制度再好，靠什麼來勝出？它只會被拖沉。英國一直沒有加入歐元區，實屬幸運。

 

關於歐元，幾年前，某青年學者說，即便大經濟學家佛利民也有預言失敗的時候，比如他預言歐元失敗。我反駁說，歐元失敗只是時間問題。今天，我更相信這一點。英國退歐，英鎊大跌，其實，英鎊有反彈的時候，歐元的前景反倒更加不妙。

 

除了歐元是個大鍋飯，整個歐盟的體系也是大鍋飯化的。中國的小崗村改革，是脫離開一個大鍋飯體系。英國脫歐，也是脫離開這個大鍋飯體系。英國人自己在國內還吃不吃大鍋飯？應該還是會吃。英國的公費醫療體系就是個著名的低效大鍋飯體系。但是，即便英國國內也吃大鍋飯，也仍然好過留在整個盟吃大鍋飯。因為大鍋飯愈大，效率愈低。

 

 

英國脫歐，也許短期內會排擠外來移民，但只要制度充分競爭，排擠外來移民的壞處就會凸顯。脫歐帶來的制度改進的可能性，是最大的好處。接下來哪些國家會脫歐？荷蘭？德國？愈多國家脫歐，歐洲愈有希望。假如不再有國家脫歐，歐盟只會愈來愈沉淪。希臘也曾揚言退出歐盟，但希臘的退出就像青島出租車司機罷工，難受的並不是別人。其實像希臘這樣的福利國家，如果真的退出，於人於己都是好事。

 

從一國內部來看，地區之間的制度競爭也必不可少。美國作為一國，體量超過歐盟。美國各州有自己的憲法，有較大的自治權。美國活力遠超歐盟，這也是重要原因之一。當然，美國的州權也在不斷被聯邦侵蝕。歐盟名雖有各國，但吃大鍋飯的程度遠超美國。

 

市場經濟的支持者理應追求沒有縣界、省界、國界的大自由市場，但不能不加分辨地拆除一切邊界。必須有一個邊界，來保證優秀者勝出，而不是被拖累。假如企業無界，消費者該把票投給誰？所以，市場要無界，但競爭要有界，否則就成了公地悲劇。從國家層面來說，英國脫歐，也是向更好的全球化邁進了一步。如果整個歐盟都解散，就更好。

 

原刊於人文經濟學會微信平台，獲授權發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