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朋友們談到各自的媽媽,大家都感觸,眼濕濕;媽媽已離開的,更覺哀傷。母親是最偉大的。
有一個朋友,媽媽生病,她辭退了工作,甚麼都不幹,每秒每刻要和媽媽在一起。十年前,有一位律師也因媽媽患病,向我辭職,放棄前途,那時候我不高興;今天完全理解他,母親用血肉把我們帶到這個世界,育和養的恩,皆來自了不起的媽媽,很多父親為了賺錢養家,無暇兼顧子女。
俞琤老師告訴我:「媽媽走前的日子,天天抱着她一起睡,感覺像回到童年。」
我後悔的。母親在星期天早上不舒服,晚上便走了,我還記得那星期六,去探望她,因為有工作追殺,認為瑣事比她重要,談了十分鐘,沒有陪伴她,便滾水淥腳走了;若世上有早知,我當天會抱着她,緊緊地,但是當時我只說:「沒事,那麼我走了。」隔天以後,陰陽分開她和我在兩個世界,再不能抱抱了。
我們是幸福的,擁有的是三個「母親」:嫲嫲、婆婆和媽媽。祖母和外祖母對孫兒的愛,有時候比親母更濃,頗多朋友說:「我是外婆湊大的!」我答:「我和外婆生活了兩年,絕對感受到。」
外婆走的時候,我剛從外地回來,晚上九時下機,得知壞消息,馬上從機場趕去醫院,她已失去知覺,嘴角如常掛着慈祥的微笑,我捉住她的手,瞬間從溫暖變冰冷,最後像觸摸一塊黃蠟。她和心跳器的波動一樣,終於一秒、一秒地停止;人的一生,於這種靜止狀態離場。
爸爸和媽媽在香港合法結合,但是有一天,爸爸尷尬地和我說:「你有另一位在大陸的媽媽!她問候你!」媽媽從來沒有提起這段「婚前關係」,我和弟妹們對這件事情感覺驚奇,但不想探究,怕了解更多後,情況更複雜。某年,我放膽問媽媽,她生氣:「誰知道他結婚前在內地發生什麼事?」於是,我多了一位神秘媽媽。
爸爸晚年,常給我寫毛筆信,教我如何看待人生,他愛思考、少說話,很少親親我們;年少氣盛的我,只覺得他老土,有事,開口說吧,不用寫信。有一天,他暗地裏拿起一幅黑白照片給我看,輕說:「記着,這也是你的母親,她關心你的!」我假裝在忙;今天,我很內疚,當時應該把照片接過來;鴻飛了,也希望計東西!
另一位我沒有見過的「媽媽」,是父親的母親,爸爸來香港的時候,她已經走了。是故照顧童年的我,都是母系那邊的女人;父親那邊的兩個「媽媽」,到了今天,仍是一個謎。
外婆很少嚕嚕囌囌的,她一生為我們付出的,都是愛,孫兒們多頑皮,她只在微笑,然後大手拖小手,或摸摸我們的頭,跟着為我們蒸雞蛋糕、弄燉蛋,把零用錢靜靜地塞進我們的衣袋,但每次給媽媽發現後,都會被充公的。
那年,外婆把我送回市區和父母一起,她睡了一個睌上,大清早依依難捨地趕車回元朗,她拾着唐樓的梯級,回望了我四次,傷感垂下頭,輕步消失了,淚珠兒滾下我的臉上,想起朱自清文章《背影》的親人。
媽媽是性格剛烈的女強人,和溫柔的婆婆是天和地,為了保護孩子,她是會和別的婆娘打架的那種母親。母親是小美人,愛打扮,從小到大,她嘴不離口的是:「你們呀,做人要老實,吃得苦!」她們那一代的女性,都是吃着黃連長大的。媽媽爽快獨立,比男人更堅強。她一個人,不懂英文,住在溫哥華大半年,問她如何應付日常生活?她說:「很簡單,坐上巴士,數着多少個車站,便能去到唐人街!」有一次,她更厲害,獨自一個人經三藩市飛去拉斯維加斯參加tour,我追問過程,她輕描淡寫,嘴角上揚:「你寫給我的英語紙牌,我一個個拿出來叫人幫忙,跟着說:"Are you OK?" 別人OK,我便OK,跟着他們,那怕什麼?」就這樣,她孤身去美國遊埠。
60年代,香港水塘缺水,政府要施行制水,四天才供應四小時用水,家家戶戶需要巨型鐵皮桶儲水。爸爸是灣仔生意人,立刻轉賣鐵皮水桶,於是媽媽每天跟貨車司機議價,找輛大貨車,單人匹馬,帶兩個苦力,從荃灣的工地把水桶運往灣仔賣,一個人坐在貨車上指揮若定,苦力也得聽她的話搬水桶,那wonder woman的形象,震撼至今。小孩的我,沒有能力幫忙,心底說:「媽媽,你好勁!」嗯,父母為了養大孩子,付出太多。
我們這一輩,十居其九,父母都已仙遊,回憶起父母,大家滿是悔意,總覺得未能盡孝。人生如能再來一次,一定好好愛護老人家。
如果你們父母仍在的,要好好珍惜,光陰過後,追不回的。父母走時的痛,叫做刀割,往後的日子,叫做內傷,瘀瘀地痛入心。
當今社會,看到不少虐待子女的人渣父母,見到不少虧待父母的壞蛋子女;他們人性涼薄,把親情拋在垃圾箱,應該好好向海洋公園的熊貓媽媽盈盈學習吧!
以後,抽些時間,多看父母,抱抱他們,手拖手,或倒在父母懷內,說一句:"I always love you!" 子欲養而親不待的我,心在滴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