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多年前,一位哲人寫道:「如果法西斯主義要來到美國,它將以『自由主義』之名而來」,實乃神悟。經濟學家熊彼得(Joseph Schumpeter)說得更諷刺:「自由主義的敵人,覺得需要盜取『自由主義』的名號來形容自己,這是不經意間對自由主義的崇高讚美。」
自二十世紀以來,美國左派的民主黨被稱為「自由派」(liberals),右派的共和黨被稱為「保守派」(conservative)。(註1)但看看民主黨的口號和演講,卻充斥着對個人自由的譴責,共和黨則高舉「捍衛自由」的旗幟,似乎更配得上「自由派」的稱號。事實上,集體主義是人類自古以來的常態,而個人權利是近幾百年才發展出來的文明成就。在這個意義上,民主黨才是真正的保守之輩,所謂「進步主義」(Progressivism)應改稱「退步主義」(Regressivism)。
但更確切地說,今天的共和黨雖然在經濟上支持自由市場,在社會議題上卻有擔任「道德警察」的傾向;民主黨在經濟上主張政府干預、福利主義,在某些社會議題(例如毒品)上卻較開放。我屬於自由意志主義(libertarianism,註2),即在經濟和社會議題上都提倡個人自由(註3、註4),這也是美國立國的核心價值。綜上所述,美國的政治光譜可用一個稱為 Nolan chart 的二維圖表來理解(註5):
成事不足民主黨 禍國殃民永不疲
每當我遇到左派人士,他們給我的最大印象是兩個字:too angry。這不是我隨口的評頭品足,而是有其哲學根源的:左派思想的特色,乃視一切好事為理所當然,任何不足則認定是制度的過錯,於是他們很焦躁地不斷改革,嘗試憑政府力量「拯救世界」,到頭來卻弄巧反拙,得不償失,更把愈來愈多權力集中到政客和官僚手中,走向國家專制。
至於右派,即保守主義,明白並接受世界本質上是不完美的。“There are no solutions. There are only trade-offs.” 強行打破社會規律往往導致覆巢破卵。右派承認基於私有產權、個人自由的自然秩序,尊重社會上的層次和多樣性,這些理念我是十分認同的。如果要在兩黨之間選一個,我會毫不猶豫地站在共和黨一方。
然而,今天的主流共和黨在外交和社會政策上卻悖離了保守主義的價值。窮兵黷武的外交政策不但葬送了無數大好青年的生命,亦成為國民在財政上的一大負擔,這怎麼會是「保守」呢?正如我在《榮保羅──國會山上的末世先知》一文中寫道:
「華盛頓總統在其告別演說中告誡後人:‘It is our true policy to steer clear of permanent alliances with any portion of the foreign world.’ 不干預主義是美利堅首百多年的指路明燈,鑄劍為犁也是現在削減國債的當務之急。號稱保守立國傳統、崇尚『小政府』的共和黨,怎能不支持偃武息戈呢?不要忘記,共和黨曾先後打着結束韓戰和結束越戰的政綱上台,當年‘Mr. Republican’參議員 Robert Taft 反對美國加入北約,共和黨的艾森豪威爾總統更極力避免美國捲入第二次中東戰爭:‘We must guard against the military-industrial complex!’ 這是歷盡二戰血淚的五星上將才能說出的肺腑之言。」
在社會議題上,共和黨曾幾何時是很寬容的。1964獲共和黨提名競選總統的高華德(Barry Goldwater)在內政上是個自由意志主義者(註6)。着重自願勸導而非強迫懲罰,也符合保守主義寬容克制的精神。他曾說:“Actually, I think when history is written, that you’ll probably find the conservatives of my ilk being called liberal.” 然而,他對共和黨自八十年代起在毒品、色情等問題上的強權作風大感震驚,並跟黨內建制漸行漸遠。我不禁嘆喟:什麼時候才能還我們一個高華德式的共和黨?
瑕不掩瑜共和黨 捲土重來也可期
我認識的不少朋友,尤其是因家族經歷而在政經大局上很反共產主義的人,本應認同共和黨,可惜卻因外交和社會政策而倒向民主黨。其實跟我們立場最吻合的美國政黨是自由黨(Libertarian Party),但我在實際政治操作上不會支持他們,因為兩黨獨大的格局在美國行之已久,榮保羅(Ron Paul)在1988年代表自由黨參選總統,無人問津,當他在2008和2012年參加共和黨總統初選,卻在全國掀起旋風。(註7)現時民主、共和兩黨爭持不下,如果自由黨擴張,只會分薄共和黨的票源,讓民主黨不斷當選,加快美國滅亡。
現時,新一代的民主黨支持者愈來愈激進左傾,53%年輕人要求美國改行社會主義。但可喜的是,年輕的共和黨支持者則愈來愈趨向堅定的自由意志主義。一年一度的 Conservative Political Action Conference (CPAC) 參加者多為大學生,近七年的 CPAC 民意調查,支持度最高的若非榮保羅,就是其兒子蘭德.保羅(Rand Paul),儘管他們在(包括老一輩選民的)總統初選中未能脫穎而出。(註8)今年保羅父子沒有出席 CPAC,民意調查的勝出者是在除了他們兩人外,在經濟上最右的 Ted Cruz──畢竟今日的國債高築,以及面臨破產的社保基金(social security),最終害苦的是下一代。
隨着新一代逐漸取代舊一代選民,自由意志主義政治家在共和黨得到的支持將會與日俱增。有見及此,我更確信美國政局的未來在於共和黨。例如新晉眾議員 Justin Amash 是唯一一位每項表決都在 Facebook 上解釋自己立場的議員,口碑載道;他今年35歲,過幾年便合資格參選總統。但願在我們前仆後繼的努力下,美國人民有朝一日能再次像昔日的富蘭克林般昂首說道:「自由之地,即為吾國!」
註釋
1. 十九世紀的情況則不同,當時民主黨較傾向「小政府」,共和黨較傾向「大政府」。
2. 自由意志主義(libertarianism),對應二十世紀前的自由主義(liberalism)。但正如文首所述,「自由主義」一詞自二十世紀起(至少在美國)被社會主義者盜為己用,故原來的自由主義者只得另覓新名,改稱「自由意志主義」(或「古典自由主義」),以免混淆。
3. 可參考拙作《何謂自由意志主義?》。根據文中論述的「不侵略原則」,根本不存在「經濟議題」和「社會議題」的分野,它們的原則全是一樣的。
4. 當然,在政治哲學層面的寬鬆,即反對政府干涉,不代表個人沒有價值判斷,也不代表凡事都鼓勵。事實上,我在社會議題上的個人取向接近西方的“bourgeois values”。
5. 大家可通過這個「世上最短的政治測試」找出自己在光譜上的位置:https://www.theadvocates.org/quiz/quiz.php
6. 關於高華德的事蹟和思想,可參見拙作《豈能沒有歧視之權?》。
7. 詳見拙作《榮保羅──國會山上的末世先知》。
8. 蘭德.保羅原角逐2016年共和黨總統提名。他在外交政策上的審慎態度和在社會議題上的寬容立場,得到中間和獨立選民的認同,故(根據民調)是最有機會在大選中擊敗希拉里的共和黨人選,可惜他在黨內得不到足夠支持,遂退出選戰。
(封面圖片:Pixaba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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