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按:作者評論節目分別為2024年5月18日及5月31日,心光盲人院暨學校於香港聖公會聖保羅堂及香港藝術中心壽臣劇院,舉行的「心光奇妙恩典」及「光照我心」音樂會。]
「爸爸,點解佢支棍掃落其他人對腳度嘅?」
「爸爸,點解其他人見到佢就走開晒嘅?」
「爸爸,點解佢行埋支燈柱度嘅?」
「爸爸,點解佢對眼同我哋唔同嘅?」
傳教士來港 設立心光學校
很多很多的「點解」,大概是筆者開始上幼稚園時,與爸爸在家附近散步,經常見到拿着紅白間條「士的」的人士,人人對他們避之則吉,小孩心裏產生恐懼而發出的。爸爸當時給我的答案是:他們的眼睛有病,又或者已沒有眼睛了,所以叫我不用怕,也不要學其他人見到他們就避開。我還記得,爸爸見到他們誤碰燈柱,也沒有説什麼,只是把他們拉回行人路,就可以繼續行走了。
我家附近的一所盲人院歷50年,近月完成歷史任務而被拆卸。它好像曾是庇護工廠,院友可以在那裏學習和上班。而我對於失明人能擔當什麼職位,認知大概止於接線生、按摩師或其他簡單手作;也曾聽聞上世紀有占卦師,或在酒樓、妓院賣藝演奏樂器或演唱「地水南音」。
大概在那個時候,德國的傳教士也來到香港,興建盲人學校及盲人之家,亦即今天的心光盲人院暨學校,失明或視障學生能在此學習技能及知識外,也能夠參加學校所辦的音樂學院課程,內容頗多元化,有敲擊樂、爵士鼓、流行曲演唱、小結他、鋼琴、作曲、編曲錄音,當然包括幾乎所有學校都有的合唱團,甚至獨唱和獨奏訓練。
傷健一家表演音樂
筆者認識心光學校的音樂表演,源於新冠疫情期間,他們在網上舉行音樂會,有樂器演奏,亦有演唱。當中最令我觸動的,是年紀最小的一群表演者──心光合唱團的演出。2024年5月下旬,心光舉行了兩場音樂會,而他們的老拍檔──聖保羅書院的同學、舊生及聖保羅堂的表演者、基恩小學學生、喇沙小學學生,甚至專業的音樂家亦拔刀相助,實行傷健一家,在第一場演出中亮相。
部分心光學校的演出者曾入讀上述學校,之後進入專業的音樂學院繼續進修。演奏二胡的舊生楊恩華,帶領着另外兩位演出者──小提琴手丁怡杰及鋼琴學生林澤耀,演繹本港資深作曲家梅廣釗所寫的〈心湖中的喜悅〉三重奏,整體的表現活潑而技巧穩定。在壽臣劇院那場音樂會,杜曉萌擔任鋼琴伴奏下,楊恩華演奏更高難度、曹天立所寫的〈擼起袖子加油幹〉。在缺少很多機會熱身的情況下,除了在快速片段稍有音準問題外,整個專業的演繹充滿活力和熱情,弓法控制完美自如。

〈高山流水狂想曲〉
在過去的網上音樂會,我發覺心光音樂學院培養出來的鋼琴學生,水平相當高。而今次兩場演出中,亦有為數不少學習鋼琴的同學參與表演。年紀相對較小的兩位──陳柏宇及邱卓琛,親自編寫〈高山流水狂想曲〉並即興演出。對於小學生而言,他倆所奏出的中國味道,令人非常意外。當中有很多較為精緻、細膩的部分,兩位的鍵盤技巧亦相當靈活。而且兩人輪流擔任主旋律和伴奏,所以經常要對調座位,但樂曲旋律卻依然連貫流暢,實在是相當優秀的演出。
卓琛學了鋼琴六年,柏宇更只是學了大概兩三年,他們雖然年紀小小,但對於自己的創作及演出這條道路,卻有非常清晰的想法。他們學會即興演奏和四手聯彈,只是近一年的事,並且樂曲都是親自創作的,過程中基本上什麼也會找來彈奏。出乎意料的是,他們說創作的來源從彈奏鋼琴的黑鍵作為基礎。卓琛讓琴齡較淺的柏宇擔當高音部分,自己則作為低音區的「後盾」。
「老師話走來走去,調下位置會比較有趣!」但兩人突然互調座位,不怕出錯嗎?「我們演出之前都會練習調位。」筆者嘗試考考兩位小朋友對於音樂的理解有多深,就問他們音樂裏有所謂「和聲」,他們兩個人四隻手,一下子搞不好,聲音就會不協和,「撞成一堆」,那麼他們是怎樣去避免的呢?「我彈跳音(Staccato)時,他就彈滑奏(Glissando)囉!」「老師有好多不同的提議,我們就自己去選擇。」老師就像烹調自助餐的廚師一樣,讓兩位小朋友揀選自己喜歡的食物,放在自己的碟子上,製造自己的大餐。那怪不得在他們當晚的作品的音樂素材可以這麼豐富!
兩位同學都覺得彈即興「好好玩」,而且亦非常享受在台上表演。卓琛更認為,因為得到的是「看得見」的成功感。不過小朋友們亦對美好的得着充滿擔憂,「不知明年還有沒有機會合作?」筆者聽到這裏,鼓勵他們這對小拍檔不要輕易放棄,尤其是大家有了默契,就不要隨便解散了。
鋼琴演奏與心光合唱團
在鋼琴即興演奏方面,中學組亦有三位獨奏的同學──溫智勤、謝樂篇及高麒沛所演奏的〈水脈心聲〉,他們分別將自己喜歡的音樂片段,自由串連演奏。特別是最後出場的高麒沛,琴音控制漂亮,層次與色彩的變化豐富,駕馭鋼琴的能力相當高,而且對音樂的美感及抒情的表現,極具韻味。
筆者之前在網上已欣賞過林澤耀獨奏貝多芬的鋼琴樂曲,的確非常欣賞他切合古典氣息的演繹,技巧亦圓熟。今次,他夥拍趙安杰演出四手聯彈冼星海的〈保衛黃河〉,負責低音部分的趙安杰,穩健的觸鍵亦令人印象非常深刻。
不過,對於心光合唱團來説,〈保衛黃河〉的分部對位合唱,難度便有點過高。但他們在古丹青所寫的〈萬物齊和應〉,以及在第二場演唱的黃思婷所寫的〈無盡的愛〉的演出,清純而協和的歌聲,又再次令我回憶起他們幾年前的網上音樂會動人的歌聲,那並非出自聲效調校,而是現場每一位心靈光明的天使的嗓音。
至於已離校的校友黃明讚,以男中音及鋼琴演奏、自彈自唱John Rutter所寫的A Clare Benediction,虔誠而完美的演出,亦令在場所有觀眾感動!
高麒沛擁有一副好聲音
合唱團整體的合唱非常動聽,當中更有一些在個人演唱方面突出的學生。就讀中四的Gordon,在第一晚的演出中擔任了鼓手,為合唱團負責打拍子,筆者覺得當晚這樣「簡單」的伴奏,無論在節奏及音量的控制上,相當出眾。他在兩場演出中,演唱時都充分表現出一副好聲音。
「Tempo處理方面,媽媽有教我,學校也有教。」他曾經正式上過一年聲樂課程,自言偏向於男中音(Baritone)的音色。而在聲樂的學習曲目裏,較多接觸古典或歌劇的作品。他亦曾學過八、九年的鋼琴,有學習流行音樂的即興演奏,尤其是低音部分,亦自學一般的樂理。
不久將來,他就會升讀大學,既然擁有一把好聲音,天份亦不錯,那有沒有打算選擇專業地學習音樂呢?他的答案卻令筆者感到出乎意料之外:「聲樂方面比較困難,樂句與樂句之間的呼吸、留白處理,目前還未掌握得好。而鋼琴演奏與聲樂之間,目前還難以取捨。」能對自己的鋼琴演奏這麼有信心?由訪問前到終結,他只告訴筆者其英文名字,細問之下,真相終於大白,原來他就是第二場演出最後一位出場的鋼琴即興獨奏者高麒沛!

栽培不同學生的潛能與才華
心光音樂學院的音樂專業培訓計劃在近年才成立,過往當然亦有出過音樂學生,但近年可謂集中力量培養各方面的音樂人才,以最少的資源,去啟蒙並栽培不同水平學生的潛能與才華;香港賽馬會亦提供了捐助。
從兩場音樂會中,看到同學們對於表演,完全不下於一般健全學生的熱誠,部分表演慾較強的學生,台上的氣場更盡顯信心,令觀眾另眼相看。當然,沒有時間去請所有的同學做訪問,但就幾位受訪同學而言,他們亦確實對自己的音樂道路,有相當的執着和要求,而舞台,更是他們付出準備和努力後的終極目標!
對於一班只為當下而使出渾身解數的初階音樂學生而言,正如他們所言,亦不知道將來還有沒有機會。但他們在台上的能量,似乎更表明不計較成敗得失、不計較是否得到掌聲的傲氣。對於作為觀眾的筆者,看到他們以信心演出、將自己最好的一面表現出來,其實不就已經是一個專業演出者的最基本條件嗎?
原刊於藝術當下網站,本社獲作者授權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