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朗普第二任期開始不到兩個月,已經不求回報的單方面向俄羅斯釋放了很多善意,在俄烏戰爭中偏向俄羅斯的態度也已經很明顯,世界紛紛猜測特朗普將「聯俄抗中」,一些分析人士將其解讀為美國的「反向尼克遜」戰略,也就是跟1970年代初,美國總統尼克遜「聯中抗蘇」的戰略相反,這次是美國試圖借改善與俄羅斯的關係,來達到孤立中國的目的。
過去兩個月,圍繞着巴拿馬運河及其附屬港口的運營權問題、芬太尼問題、關稅問題等等,特朗普出台了多項針對中國的限制、打壓措施。同時,俄羅斯對中國的態度也已經出現了一些微妙的變化,多趟途經俄羅斯的中歐班列受阻,貨物遭俄方扣押至今已經好幾個月了。這樣看起來,反向尼克遜戰略似乎是有跡可循的,其實早在2018年,特朗普開打貿易戰的時候就有媒體報道說,基辛格建議特朗普下一盤「聯俄抗中」的大棋,但現實是,近7年過去了,美俄關係不但沒有起色,反而愈加惡化了。

歷屆美俄關繫
冷戰結束以來的30多年,美俄曾經數次靠近,但是雙邊關係整體呈現的是一條下降的曲線,歷屆美俄政府都曾努力,兩國智庫無數次指點迷津,但都無濟於事,雙方反覆陷入「重啟-死機-再重啟-再死機」的循環。
在蘇聯解體的硝煙尚未散去的時候,當時的俄羅斯政府就迫不及待的宣布,與包括美國在內的西方國家,已經沒有任何無法克服的分歧和利益衝突,大家是天然的夥伴和最終的盟友。在那期間,俄羅斯在國內政治經濟改革、外交軍控等方面,都對美國做出了最大尺度的讓步,俄美關係開始了「蜜月期」,俄羅斯自1997年開始加入了七國集團,七國改為八國。但是隨着科索沃戰爭的發生,以及葉利欽與議會鬥爭,不惜炮打「白宮」造成流血事件之後,美俄關係逐漸冷卻,俄羅斯在1994年3月宣布,「蜜月期」已經結束。1999年,北約開始了第一輪東擴,接納波蘭、匈牙利、捷克三個前蘇聯衛星國為新成員。
2000年,小布殊和普京分別當選美國和俄羅斯總統,美俄對兩國關係重新燃起了希望。2001年6月,小布殊在斯洛文尼亞首都盧布爾雅那與普京首次會面的時候就說,他看着普京的眼睛,能夠感覺到他的心靈,覺得普京是一個值得信任的人。911事件之後,美俄關係再掀熱潮,普京成為了第一個向小布殊慰問的外國領導人,並力排眾議,向美國開放俄羅斯在中亞的軍事基地以策應反恐戰爭,還撤出了蘇聯遺留在越南金蘭灣的海軍基地,和古巴洛爾德斯的無線電檢測站。
2002年5月,小布殊訪俄,兩國宣布將建立新戰略夥伴關係,不過這次熱潮持續的時間也不長。2003年美國發動伊拉克戰爭,不久之後,格魯吉亞、烏克蘭、吉爾吉斯這三個原蘇聯加盟共和國,相繼爆發了「玫瑰革命」、「橙色革命」和「鬱金香革命」,美俄關係再次轉冷。
2008年,美俄總統換屆,奧巴馬和梅德韋傑夫分別當選總統,特別是梅德韋傑夫,當時被認為是俄羅斯統治精英當中的自由派,奧巴馬政府對他抱有很大的期待,因此提出了「重啟」戰略,這次重啟是迄今為止儀式感最強的一次,美方還一本正經的做了一個重啟的按鈕。
2012年,在美國的支持下,俄羅斯終於結束19年的長跑,正式加入了世貿組織,但是隨着2012年普京重新擔任總統,加上此後相繼發生的親俄羅斯的烏克蘭總統亞努科維奇被推翻事件、斯諾登事件、烏克蘭克里米亞被俄羅斯吞併事件,俄羅斯在2014年最終被趕出了八國集團,這一輪俄美「重啟」徹底結束。

特朗普向俄羅斯單方面示好
2016年,特朗普成為美國總統,由於他不加掩飾的親俄立場,輿論曾經普遍預測,他將給美俄關係帶來新局面,特朗普也確實做了很多努力,多次與普京正式或者非正式的會晤,但是「通俄門」讓特朗普灰頭土臉,美俄關係在他第一個任期並沒有多少改善。
以上可以看出,美俄關係中,存在着深層次、系統性、結構性的問題,包括雙方根本價值觀和行事方式的分歧,雙方利益上和地緣層面的對立,以及相互信任的缺失等等,這些問題的形成至少源起於冷戰時期,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越積累越嚴重,要克服也同樣非一日之功,更不可能靠個別領導人的個人意志將其消弭掉,也就是說,美俄關係要能改善的話,早就改善了,根本就不會把問題留給特朗普。
在這種情況下,特朗普向俄羅斯的單方面示好,只會是一廂情願,而且這一切,主要基於特朗普對普京個人的好感,並沒有多少現實基礎,所以美俄真正走近的可能性並不大。
而要讓俄羅斯以損害中國某些方面的利益為代價與特朗普做交易,這是一回事,讓俄羅斯徹底和中國翻臉來給美國交投名狀又是另一回事,前者有可能,後者則不可能。

俄羅斯不會押注所有籌碼給特朗普
1970年代初,尼克遜之所以能實現「聯中抗蘇」,有一個至關重要的原因,那就是當時蘇聯對中國的生存產生了切實的威脅,中蘇關係已經破裂十餘年,中國將蘇聯批評為修正主義,還曾經發表著名的「九評」。
1960年代末,蘇聯在中國北方邊境陳兵百萬,甚至對中國發出了可能使用核武器的威脅。1969年10月14號,中央一度要求在京的黨政軍主要領導人和一些老同志全部離開北京,疏散到外地,在這一背景下,才有了中國希望與美國改善關係,借助美國牽制蘇聯的動機,沒有蘇聯大兵壓境,中美關係何時解凍無從知曉。
但現在的俄羅斯與1970年代初的中國面臨的形勢有很大的不同,對俄羅斯來說,有與美國關係正常化的需要,但是沒有要與中國關係破裂的需要,俄烏戰爭三年,沒有中國在方方面面的支持,俄羅斯在戰場上的形勢就不會是現在這般光景,在這種情況下,俄羅斯為了迎合美國與中國疏遠等於自殘,因為中國能給的美國給不了。另外特朗普只有4年任期,4年之後是誰上台還說不準,在這種情況下,俄羅斯不會貿然把所有的籌碼都押在特朗普身上。

未來的中俄關係
未來很長時間,中俄關係會維持目前這種相對親密但又不會完全信任對方的狀態,雙方關係的最大挑戰,不是來自某一具體矛盾,而是兩國如何面對實力對比的歷史性變化。在近代的中俄關係中,俄羅斯強大、中國貧弱是客觀事實,以俄為師是幾代中國人的心理定式,歷史的轉折點發生在1990年代,一方面中國因為改革開放國力快速上升,另一方面蘇聯解體,俄羅斯滑落為二三流國家,自此兩國之間的實力差距迅速拉開,中國強大、俄羅斯衰落成了新的現實。
按照世界銀行的數據,蘇聯解體的時候,中國與俄羅斯的GDP相當,到2024年,中國GDP達到18萬億美元,俄羅斯為2萬億美元,中國已經是俄羅斯的9倍。再看軍費,在蘇聯解體前最後一年的1990年,蘇聯的軍費是1907億美元,中國是210億美元,2024年,在俄烏戰爭的影響下,俄羅斯軍費比上一年狂增60%,達到了1200億美元,中國則是2300億美元。
對俄羅斯來說,如何適應這一巨大的落差,會是一個痛苦而矛盾的過程,而中國也同樣需要適應這一變化,要把過去幾個世紀形成的心理弱勢完全拋棄掉,把中國在實力上的優勢轉化為外交上的優勢,心理上的優勢和利益上的優勢,同樣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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