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進入熱鬧非凡的藝術3月，巴塞爾藝術展（Art Basel）、Art Central等大大小小的藝術展陸續登場。在香港看展之餘，藝術愛好者和藏家是否能延展到大灣區看展，從而達到有效的協同效應？港人最愛的北上地點──深圳本周也有深圳藝術周（Art Week Shenzhen）開幕，包括8家美術館、24家畫廊等69家機構參與。今年除了推出「藝術漫遊」（Art Walk）之外，其中木星美術館的展覽「命運的邊緣」帶來日本當代裝置藝術家鹽田千春的作品，相當矚目。
日本矚目當代女藝術家之一
最早認識鹽田千春（Chiharu Shiota）應該是在2013年第一屆香港巴塞爾藝術展中，包括同年的Affordable Art Fair，當時還是一些畫廊帶來的幾件小型布面穿線作品，價格也就是10至20萬元港幣之間。之後，漸漸在美術館和各種展覽中，愈來愈多地見到她各種作品的身影，開始有空間展出鹽田的超大型裝置藝術作品。比如，2019年的香港巴塞爾藝術展的「藝聚空間」（Encounters）就展出了裝置《我們要去哪裏？》（Where Are We Going?）。作品呈大大小小的船隻猶如在海中航行而過，船隻用黑色金屬和白線造成，從天花板懸吊下來，又如天空中的片片雲朵。彼時，她的名字已廣為人知，是藝術品收藏市場冉冉升起的新星。2023年，她的布面穿線作品《肌膚》以人民幣4945000元突破了她的藝術品拍賣記錄。
鹽田1972年出生於大阪府岸和田市，現居柏林。岸和田就在大阪灣邊，她家開漁業用的木箱工廠（這背景和她藝術作品中屢屢出現的漁船主題不知是否有關）。她從青少年就立志要成為藝術家，1992至1996間入讀京都精華大學的洋畫系。1997至1999年，她遠赴德國布倫瑞克造型藝術學院（Braunschweig University of Art）深造，並於1999至2003年就讀柏林藝術大學（Berlin University of the Arts）。
值得一提的是，她在布倫瑞克時期是人稱「行為藝術之母」、南斯拉夫行為藝術家瑪莉娜·阿布拉莫維奇（Marina Abramović）的學生。在柏林藝術大學時則跟隨德國頂級裝置藝術家、行為藝術家雷貝嘉．霍恩（Rebecca Horn）。因此，鹽田最開始以行為藝術家出道，繼而專攻以線網來成就大型的（多數是散布在一間房）裝置藝術作品。她的作品綜合了行為藝術、雕塑和裝置藝術中的不同層面，從而創造了屬於鹽田千春的獨特藝術語言。鹽田坦言在藝術風格形成過程中，一直受兩位老師、兩位女性藝術先鋒的許多影響。2008年，她被日本政府授予文部科學大臣新人獎，開始受到關注。2015年，她的作品代表日本參加第56屆威尼斯雙年展，奠定了她在日本當代藝術家中的一席位。
另外說點題外話，日本當今最具盛名的藝術家奈良美智，1994至2000年在德國學習和創作，在科隆奠定了他的基本風格。而和鹽田差不多年紀的另一位日本裝置藝術家栗林隆，也一直學習和生活在德國。日本藝術家留德有一定的傳統，但是連續出現好幾位優秀的當代藝術家，也是相當的佳話。不知何時會有這幾位藝術家的聯展？
命運的連結
這個名為「命運的邊緣」的展覽，由位於福田保稅區的民營木星美術館策劃舉辦，作品和布展都具相當的可觀性。巧合的是，它是這座民營美術館在該址的收官之作，也為木星美術館劃上一個完美句號。
為何如此命名？從藝術家的展覽自序中可以一窺她的想法：「通過我的作品，我希望重新定義記憶與意識，並討論生命、人際關係和死亡。我們從哪裏來，死後將去往何處，我們很少能掌握中間這段歷程，這些都是我一直在思考的問題，『命運的邊緣』讓我有機會把和命運相關的作品匯集到一起。」
鹽田也解釋了「緣」的由來。日本的寓言有指，每個新生兒的小指上都綁着一根紅線，這條線與另一個人的手指相連，並與更多的線糾纏在一起，據說這些人注定會相遇，並成為彼此生命的一部分。鹽田覺得中國人經常提到的「緣」或「緣分」，實際所指的就是這種類似的生命之間的連結、糾纏和互相影響。而她的作品是這個日本寓言無盡的闡述。
一步入大廳，就是一件大型的紅線裝置藝術，名為《與命運的對話》，這是鹽田的典型風格，以紅線構建出一個如雕塑般的結構，遠看如一團正在燃燒的火。細節上，紅線互相纏繞，拉扯卻又伸展，作品和燈光下的影子又再重疊，製造出幾重空間之感，又如巨輪螺旋上升。據説這件作品的靈感，來自德國歌劇大師瓦格納的曠世之作《諸神的黃昏》（Götterdämmerung）。眾所周知，這是瓦格納著名的歌劇《尼伯龍根的指環》（Der Ring des Nibelungen）最後一部。主人公齊格飛（Siegfried）在這部劇中走向悲劇性的死亡，人的自由意志在宿命面前無比脆弱。個體如何在命運的框架中自我實現和昇華，是鹽田千春想要在這件作品中表達的內在。站在這件作品前，展廳裏迴盪着瓦格納的歌劇片段，讓人沉浸在用紅線編織的哲學思考之中。
另外一件紅線裝置藝術作品規模更大，足足佔據了一個幾千呎的大廳。這件作品的主體是象徵着個人記憶的衣服，連接衣服的紅線就如血液一般。血液區分着種族、國籍和宗教，而衣服則超越了膚色和國界，承載着人類個體的記憶。這件作品象徵可以超越一切的人與人之間的自然鏈接，藝術家命名為《內在鏈接》。
唯有愛可以救贖
這次展覽的重頭戲，是一件需要互動、和觀眾一起來創建的作品，名為《愛的信件》。裝置全由白色線、網和仿船的龍骨構成，從展廳入口已經密密編織，網狀結構布滿整個展廳，相當震撼。中心是鹽田的作品中反覆出現的漁船，船的上方則是代表着人的衣服，並在網上懸掛着主辦方邀請觀眾投稿的信件。藝術家想要通過這些信件，來表現人類實際上是多麼渴望去連接、去分享，渴望被理解。而唯有這種愛，能引領着人們安然度過，時而凶險時而平靜的人生之海。
這種在創作中大量結合個人日常物品的風格，又可以明顯看得出阿布拉莫維奇的影響。主辦方在本次展覽中和藝術家攜手特意打造這件作品，邀請觀眾在展期間可繼續留下信件，寄語給自己所愛之人，讓作品繼續發展，在閉幕日才成就作品的真正面貌。這種做法不僅可以吸引觀眾前來，也讓鹽田的這件作品不僅是靜態的裝置，更成為具有哲學意義的行為藝術作品。
鹽田闡述這件作品時說：「當這些線繩被無數封愛的信件充滿時，我希望觀眾能憶起自己的所愛，並激發出生命中的情感」。看得出，鹽田的創作思路依然有德國哲學的脈絡。《諸神的黃昏》中，除了希臘悲劇般的命運，也還有另一個主題，那就是人類面對死亡和不可抗拒的命運，唯有愛可以救贖。
鹽田在2005年被診斷出卵巢癌，2017年癌症復發，讓她再次直面生死。生死經歷逼使她以藝術視角來聚焦於生命的有限與人類情感的深度，她直言：「死亡的逼近讓我重新思考生命的界線」。在此次展覽中，黑色線繩編織的《生命未知》和類似病床一般的《脆弱的身體》都表現了她對生死的思考，對人生的思考。
這些作品不僅是藝術家自身經驗的反映，也激起觀眾的強烈共鳴。而這恰恰是鹽田千春在十幾年間就聲名鵲起的最主要原因。她的每一件作品都彷彿連接到了觀眾，邀請觀者投入一次內心的旅程。那種既有視覺震撼又有深刻情感的藝術體驗，讓觀眾不由自主地認識並愛上了藝術家。
無盡的線
木星美術館是深圳民營美術館中的先行者，短短六年，實踐了將中外藝術名家引入深圳的諾言，同時對美術館的形式和策展都做了很多有益的嘗試。比如美術館内設有親子互動區，和深圳的陳小吟兒童美術館合作，推展兒童和青少年的藝術教育，都是對美術館如何延展功能的有益嘗試。然而，此次展覽也是木星的最後一次展覽，之後是搬往新址，還是暫時停業，美術館方面未有公布。國內前些年掀起一股民營美術館熱潮，疫情中和疫情後，紛紛傳出閉館或調整的新聞，側面反應了民營美術館不易運營。
無論是美術館還是個人，個體的命運總是如鹽田作品中的漁船一樣，經歷人生種種深不可測的不可洞見，或時代巨浪的打擊甚至被吞沒。因此，對命運的共情，人類之間本該像無盡的線一般互相連接，互相扶持和共同理解生命的本質。可惜的是，人類遠遠未能理解這點，這大概就是藝術家在這個展覽中，最希望激勵觀眾思考的部分吧。
最後再提一下，香港和大灣區藝術展覽的協同效應。大灣區的藝術機構亟須清晰考慮如何向香港及海外觀眾溝通的問題。年初筆者去過廣州花都的春陽台看賈克梅蒂大展，和這次木星美術館、深圳藝術周一樣，一般都只用微信公眾號或小程序來發布信息和購票連結，對香港不使用或不熟悉國內公眾號的觀眾，可謂是非常的不友好。這都是很有水準很有顔值的展覽，也能帶動香港觀眾前去該地消費，但知之者卻甚少，實在很可惜。某種角度來説，這也是一種鹽田所表達、所期望的最簡單的連接，但在我們的現實中似乎永遠有着很多障礙……
深圳藝術周（Art Week Shenzhen）其他展覽精選：
深圳市當代藝術與城市規劃館（MOCAPE）
自然──非然──薛松個展
地點：福田區福中路184號
日期：即日至 2025年6月29日海上世界文化藝術中心
量子跳躍──李山個展
日期：即日至 2025年5月23日劉香成：鏡頭∙時代∙人
地點：南山望海路1187號
日期：即日至 2025年6月8日深圳美術館（新館）
友涵與余友涵──余友涵的早期經驗與晚期風格
地點：龍華區騰龍路30號
日期：即日至 2025年7月10日K11HACC
露西∙斯帕羅──藝術史狂想曲
地點：匯海路11號K11ECOAST
日期：即日至2025年6月30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