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裔小提琴家康珠美(Clara-Jumi Kang)這次來港聯同韓國鋼琴家鮮于睿權(Yekwon SunWoo)的獨奏會,節目三首作品都是偏向近代的音樂。不過,作為音樂會的序幕,康珠美大膽地選擇了巴赫(J. S. Bach)的經典小提琴獨奏作品《夏康舞曲》(Chaconne),亦證明她對於自己的技與藝,具有百分百信心。
這應該是筆者第一次欣賞康珠美的個人演出。不過,過往從她的演出視頻中觀察到,她與近年新一代的小提琴家發音習慣都頗為相似──有平直剛強的運弓,對於音色變化的掌握較弱,這可是他們的不約而同出現的共通點。
大氣、莊嚴而高貴的《夏康舞曲》
康珠美在《夏康舞曲》開頭的部分,運弓的音色真的較為生硬。但隨着音樂繼續發展,在和聲素材開始頻密之時,她右手的運弓色彩,卻愈來愈多合乎音樂風格的變化。最重要是,康珠美由一開始已訂立了一個非常莊嚴的音樂氛圍,而且在弓法的壓力和長短的運用上,的確能夠充分表現出她的小提琴最底處的飽滿共鳴聲,和飄移在弦上的嬌美輕音或餘韻,令到她以端正為本的演繹,依然充滿着無窮的吸引力。康珠美極其乾淨俐落的演奏,造句極具音樂連貫性,使經常被和聲斬開的樂句,都真真正正成為附有伴奏的歌唱線條,句與句之間互相依賴,成為一組一組的故事素材。
在和聲方面,她掌握音準的技術,絕對沒有一成不變,雖然在和聲上未算有非常明顯的變化,但在整首作品中,她在音準上卻不斷有微調,所以即使是樂句中偶有出現的和聲或調性的變化,她的演奏都順應着音樂的改變而調節,因此整體的音符都非常順耳,在音樂的表現上增添了極大的幫助。康珠美當晚演繹這首作品,大氣、莊嚴而高貴,技巧上無可挑剔,自然而沒有造作的演繹,令聞者感動!
光亮堅定的《第四小提琴奏鳴曲》
第二首演奏的是一首非常陌生的作品──溫伯格(Weinberg)的《第四小提琴奏鳴曲》。鮮于睿權在第一樂章開首的鋼琴獨奏部分,仿如無調性的旋律裏,已表現出他擅長處理抒情演奏,和對於塑造朦朧圓厚音色的本事。康珠美光亮堅定的演繹,與鋼琴伴奏有着很大的對比。第二樂章為純粹的快速音樂,考驗小提琴家的弓法運用與氣場。康珠美當晚給筆者的感覺,在第二及第三樂章中,技巧依然穩定而完備,在對聽眾來說較難理解的樂句風格上,她完全掌握了乾淨的基本功硬技巧。
而在要求較高的李察‧史特勞斯(Richard Strauss)的《降E大調小提琴奏鳴曲》裏,握弓右手經過前兩首作品的硬功夫後,康珠美似乎開始出現疲勞狀態,在抒情及歌唱味道較濃的樂段,控制上比較不夠流暢。這在頭兩個樂章非常明顯,她較為僵硬的握弓,的確影響了極多的音樂味道,即使高歌都相當牽強。一般情況下,獨奏會演奏了兩首作品後,隨即應該是半場休息了,但飛躍演奏香港系列一般都沒有半場休息時間,而康珠美卻在這個時候選奏這首重份量的樂曲,在音樂思維的鬆緊變化上,她的情緒掌握也未算細緻。
相反地,鮮于睿權的演繹,除了配合了康珠美的節奏變化外,他自己的鋼琴部分卻獨立出來,色彩變化與情緒的敏感轉換,相當浪漫而動人,氣派亦出色。可是,一到了第三樂章,康珠美本來變得不夠順暢的握弓右手,在演奏火花四濺的主題後,反而慢慢能夠放鬆下來。所以,由一開始至終結,康珠美在這個樂章都充滿着扎實技巧、與輝煌浪漫的音樂演繹。鮮于睿權與她的合作,亦為這個演出,增添了極高的藝術水平。
偏離了的法式情懷音樂
康珠美在觀眾的熱烈歡呼下,她首先把熾熱的氛圍調息下來,演奏了佛瑞(Faure)的如歌作品《夢後》(Apres un rêve)。如果忘卻這是一首法國的浪漫歌曲,以康珠美當晚的演繹來說,感情的確非常豐富,音色亦閃耀漂亮。但個人認為,就是她這種高姿態的漂亮,卻與佛瑞這首朦朧而意向不明朗的法式情懷音樂,走了偏離的小路。
而之後她大概亦回了氣,再加奏了一首技巧與力量要求極高的超技作品──韋尼奧夫斯基(Wieniawski)所寫的Scherzo Tarantelle。在靈巧的跨弦、小跳弓、和弦、快速連音樂句、人工泛音、雙音等等,康珠美的演奏都完美至極,只是在連續幾組的和弦中,後續會較容易有輕微音準的偏差而已。而她在G弦上的歌唱片段,音色飽滿,非常動人。整體上,她就是塑造出一個充份炫技的氣場,將技巧派小提琴家(Virtuoso)的必要條件,都完美地展現出來。
最後,她與鮮于睿權加奏的第三首樂曲,為由上世紀著名小提琴教育家Carl Flesch改編韓德爾(Handel)的Dettingen Te Deum, HWV 283中的《主啊,保守我們今天》(Vouchsafe, O Lord)。筆者對於這首樂曲完全陌生,但康珠美依然以她豐富而飽滿的琴音,演繹這首平淡哀怨的作品,筆者還是覺得氣氛相當感人,非常不錯。
註:作者評論節目為2024年11月5日「飛躍演奏香港」於香港大會堂音樂廳上演的「康珠美小提琴獨奏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