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階段,跨年的感受不同。
第一次跨年,是高中時去聽羅大佑的跨年演唱會。他唱《戀曲1980》和《未來的主人翁》時,全場最high。但我最喜歡的,是他的《我所不能了解的事》:「砍去我那萬能的雙手,給我一對翅膀,這樣的事情,我到底敢不敢?」在那個什麼都不怕,卻又什麼都不敢的年紀,我有好多不了解的事。
第一次跟另一個人跨年,是大學時去擎天崗看星星。雖然在大草原,感覺像在攝影棚。夜幕好近,星星在公車下一站的距離。我們用彼此的名字,為星星命名。我們的愛像星星,永遠會在一起。跨年不重要,我們有「永遠」。
認識老婆時,她說她計劃去美國留學。我賭她只是說說,便隨口一句:「我陪你去。」「那你在台灣的事怎麼辦?」「放下。」其實我騙她,我放不下我媽。後來我們真的結婚了,她竟也真的去美國了!因為懂了「永遠」並不存在,那兩年我常坐飛機。掛記兩個女人,一上機就買昂貴的Wi Fi。機長廣播:「我們會在太平洋上,進入2018年。」我發訊息給老婆:「新年快樂!」
孩子來了,我們帶他去媽媽當年在美國住的地方跨年。我不勝唏噓,他卻一直問「蛋糕店在哪裏?」「好,我們去買蛋糕。」往事像落葉,踩過時發出窸窣聲。陽光正好,每一步都不容易,值得吃蛋糕慶祝。
孩子大了些,我們跟朋友們重拾聯絡,發現大家的2024都碰到難題:家庭事業兩得意,突然癱瘓;工作遇到瓶頸,搬到羅馬學義大利文;辭去了大公司安穩的差事,然後發現老婆懷孕了。妻兒搬到美國,爸爸兩地奔波……
命運,是我所不能了解的事。我了解的只有:人生是長跑,大家都在跨欄。有人跌到了,有欄撞倒了。有時有觀眾,有時一場空。跑的目的不是一路順風、迅速奪標。跑的目的是跌倒了爬起來,一拐一拐地繼續向前。姿勢醜一點沒關係,氣勢還在就好。
我想起羅大佑的跨年演唱會,他唱:「一陣一陣地飄來,是秋天惱人的雨,刷掉多少我青春時期抱緊的真理」。
真理被刷掉,真情才露臉。
跨年,我想用蛋糕騙孩子早早上床,然後跟這群朋友在線上相見。
跨年,不一定在12月31日,也未必要有絢爛的煙火。星星下、落葉上、義大利文的教室、拿着驗孕棒的洗手間……任何時空,當我們跨越了自己,一拐一拐地向前,那,就是新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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