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前,風流名士李叔同遁入空門,潛心向佛,將所藏94方自用印章悉數贈予西泠印社。西泠創社四君子之一的葉為銘,仿昔人「詩塚」「書藏」遺意,於孤山鴻雪徑石壁開鑿庋藏,外覆尺餘見方石碑,鐫陰文小篆「印藏」,及隸書「同社李君叔同,將祝髮入山,出其印章移儲社中」等跋文,再覆之以青苔,從此成為印社罕為人知的秘密。
60年前,為紀念建社60周年,西泠同人前往鴻雪徑,起出93方印章,令印藏終於重現世間。其中,既有李叔同自鐫「文濤長壽」印章,也有王福庵、葉為銘等創社先賢,經亨頤、費龍丁等早期社員,徐新周、陳師曾等昌碩弟子所刻贈之印章,還有夏丏尊、邱志貞等樂石社師友春秋雅集為社長李叔同所創作的印章。印面文字均係李叔同之姓氏、別號、齋號,為其本人常用印。邊款內容豐富,隱含眾多故人往事,堪為西泠金石往來的友情見證,亦是李叔同研究的重要史料,因此一經面世,便在海內外引起不俗回響。
李叔同的多面人生
回望印藏的主人,「二十文章驚海內」的一代宗師李叔同,素以擅書法、工詩詞、通丹青、達音律、精金石、善演藝而馳名於世。「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晚風拂柳笛聲殘,夕陽山外山。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杯濁酒盡餘歡,今宵別夢寒。」這首由李氏創作的《送別》,膾炙人口,早已成為國人惜別的不朽之作,歷久而不衰。作為藝海先驅,他開創了中國近現代藝術史上的諸多第一:最早將西洋油畫、鋼琴和話劇引入中國,最先進行人體寫生和五線譜音樂教學,創辦中國第一家話劇社和第一本音樂期刊……從名利場的翩翩公子,到藝術園的諄諄名師,直至清淨地的空空高僧,其悲欣交集的一生,為世間留下了太多傳奇。
從入世到出世,在告別紅塵之際,李叔同決然斷捨離,斬除一切俗世羈絆。塵封於孤山鴻雪徑長達45年之久的印藏,便是他成為弘一法師之前留給塵世的雪泥鴻爪吧。築於110年前的鴻雪徑,其命名源自蘇東坡《和子由澠池懷舊》詩作:「人生到處知何似?應似飛鴻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鴻飛那復計東西。」浮生若夢,世事無常,縱使人生兜兜轉轉,宦途起起落落,天地間的旅人過客,亦應如鴻雁於雪地上留痕,方為不枉此生吧。
遙想當年,丁輔之、王福庵、吳隱、葉為銘在西湖之畔、孤山之上,「人以印集,社以地名」,奉「保存金石、研究印學」為圭臬,以文人刻刀叩問金石之道,匯流窮源,鑒古索今,開後啟之先聲。鴻雪徑上留存的印跡,又何止是李叔同「庶與湖山並永」的印藏,更是「樂石吉金,惟印是求」的「管領湖山屬印人」薪火相傳,為中華文明留存雪泥鴻爪的初心與志業。
文化與藝術的永恆價值
今年是西泠印社120華誕,適逢李叔同印藏公諸於世60年之期,由西泠同人、文博研究員申儉所著《李叔同與印藏》繁體版恰好面世,可謂無巧不成書。全書以印藏為切口,以人物為主線,鈎沉索隱,通過講述李氏與西泠印社的緣分,訴說李氏與西泠社友、吳昌碩弟子、教育界同好、少年友朋、樂石社友等同道中人的交往,從人物關係透視一代宗師的精神境界,再現李叔同篆刻藝術生涯,折射百年大變局文人生態。在拜讀弘一法師遺世印藏史記的同時,亦可領略藝術之美,感受人情之美。
人間正道是滄桑。在無垠的宇宙中,兩個甲子不過彈指一揮間,卻也總有飛鴻踏雪泥,一如西泠孤山的鴻雪印跡,任憑滄海桑田,不變的是守護文化的初心與風骨,不改的是問道金石的志業與氣度。
原刊於《大公報》,本社獲作者授權轉載。
!doctyp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