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最重要是人。」數日前,當筆者請教一位校長時候,這是她的第一句話。讀者一定會覺得這不是老生常談嗎?然而,回想最近請教過的校長和老師,他們的形象,有時候甚至只有電話裏的聲音,躍然在筆者腦袋裏的,是他們對學生、對同事、對家長的那種熱忱與激情,散發着一種特殊的精神。因此覺得值得與讀者分享一下。
外國朋友無法理解的是,疫情停課,沒有了實體的學校生活,也就沒有了實體的群體生活,為什麼在這兩年多,在香港的學校裏面,情意方面的教育反而蓬勃起來?
應該這樣說,現在蓬勃起來的情意教育,大致都是在疫情以前就已經逐漸開展。不過值得探討的是,為什麼不是因為疫情而停頓,反而都有着明顯的發展?這也是最近不少其他朋友的普遍反映。
關心學生,關心什麼?
筆者提醒自己,這些還只是有標題可循的項目。還有許多有經驗的學校,平常就在學校生活中,通過課外活動與學生組織,滲透着學生在智育以外的發展──團隊精神、關愛互助、堅韌忍耐、兼容並包……等等,疫情之下,一樣讓深層的傳統有了新的發揮。
更有學校學生學業成績平平,在疫情之中,反而擺脫了以往的學業桎梏,克服了成績的陰霾,用另類的思路,讓學生煥發了自信心,重拾自己的價值。最引人入勝的是,這些都是在疫情底下不同於一般的學校生活裏發生的。
這背後是什麼?除了不服輸的「執生」精神,還有就是心中一直惦記的是學生。讀者也許會說,惦記學生,那是全球任何教師都會的,有什麼稀奇?那卻不一定。關心學生的什麼?可以很不一樣,可以有幾個層次。
第一層:關心學生有優越的考試成績,有優秀的各種比賽成績,因為這些都是攸關校譽。這也許不算真正地關心學生。在1970至1980年代,香港在短期內新建了很多公立學校,有些校董會不明就裏,要求學校不顧一切爭取考試成績、比賽獎項。也會有校長想法類似。
環顧今天,這類學校已是極少數。在疫情底下,若仍然維持此種心態,往往就會覺得沒有了以往的光輝目標,時不我與,束手無策。這種在疫情下「躺平」的情況,在香港可以說是絕無僅有;但是在其他一些社會,卻是常態──「可以做什麼?」他們會說,因此唯一的希望是盡快復課,不管疫情如何。在他們心中,教育的目標、學習的成果就是硬的分數。下意識地,他們心中的學生只不過是一批分數,而不是「人」。
第二層:關心學生的成績、升學,而且認為這是壓倒一切的學校宗旨。這也是家長和社會最容易關心的,也是最容易看到的。這些都是可以用具體的成就表現出來的。這些方面,都是在現今社會無法避免的,學校和教師不得不重視。學校和校長都是善良的居心,就是希望學生在學校體系的階梯,拾級而上,步步高升。
學校裏面也會有德育、輔導、課外活動,但是一旦與課內的學業有衝突,這些就必須讓路。這些學業以外的生活,雖然並不一定認為是可有可無,但總覺得課內與課外,是一盤零和遊戲,顧此失彼。因此必要時需要犧牲課外。
君不見在許多學校,到了中學高班,就沒有了體育、音樂、藝術這些「奢侈品」。不能說這些學校不關心學生,但是他們對學生的關心,寄託在學生的學業成績上面。
這就像有些家長,把對子女的關愛,寄託在大量的玩具上面,寄託在大量的校外課程上面。
這樣做的代價是,學生的知識被相當狹隘的課程局限了。他們也許有了優異的成績,考試、升學都順利過關,有了充分的學歷,卻沒有未來生活需要的充實的知識,也缺乏未來生活需要的其他能力。那在傳統的工業社會,不成問題,拿到學歷,也就可以一勞永逸。在今天,這也許是有些畢業生在招聘中不受歡迎的原因。
課程考試,還有什麼?
第三層:關心學生的全面發展。這是有心辦學的學校必然關心的。但是何為「全面發展」,卻可以有幾層不同的理解,但是大致上,學校的目標超出了課程與考試的要求。
3A:全面發展,就是讓學生有多方面的知識。這可以包括天南地北的各類知識。尤其是科技方面的知識,自然界的知識,現在多數學校都比較注意這些方面。
3B:全面發展,就是讓學生有多方面能力發展。因此學校會注重學生在體育、音樂、美術、科技、寫作……等等方面的經歷與發展。現在香港的學校都會有這些學習內容,也是正規課程的內容,雖然並非全部是公開考試的內容。
3C︰全面發展,就是讓學生擁有所謂「通用能力」(Generic Skills)。這包括課內的中文、數學、英文,也可以包括溝通能力、解題能力、領導能力、團隊精神……等等。
這第三層的3個方面不一定是互斥的,但從概念的認知來說,是從客觀知識,到自身能力,再到群體生活的需要,是有層次的。無論如何,這個層次的目標超越了課程、考試、升學。就學習內容來說,是比較全面的。
學校生活,核心是人!
第四層:關心學生的全人發展。這裏有意把「全面」與「全人」加以區別,因為後者的關注點在於「人」。「全面」可以是分析性的羅列,「全人」則是總體性地看學生這個「人」。
疫情停課,可以做齊上述各種,但是筆者也看到不少學校,非常關注學生的生活。
這包括
(一)網課的設計,前文提到的High Quality Connection 4條原則,看到嘗試實踐的學校的紀錄片段,他們說「覺得同以往教學最大的分別是課堂人性化了;老師上課多了互動,也多了同理心」。這就遠遠超過了關心教學的效能。
(二)很多學校都會有「班會時間」,不規定內容,就是老師與學生閒聊。
(三)很多學校加設的個別輔導,功課之外,還了解學生的生活狀況。師生都歡迎這樣的私聊,都希望疫情過後繼續保存。
(四)在與學生的交往中,處處滲入情意學習的元素;關注學生的態度、人生觀、價值觀。在這個層次,「人」 是高於一切的教育宗旨。
第五層:總體關注學生。這就不只是關心學生每個人,還要關心每一位老師,為了避免外出,也好照顧確診或者隔離的教師,就需要設計解決人手短缺;有校長把每天值班教師減為一人,也有校長索性每天只有自己值班。還關心學生的家長──開家長輔導班、科技班……協調家長網課陪讀(尤其是低班);還有作網上家訪的。關心的都是「人」,是與學生學習生態有關的「人」。
這又回到本欄對於社會文化的探討:最後一個維度──思維方式。已經提過兩個方面:概括思維與分析思維,人與物的側重。從疫情中,可以窺見學校的一些基本思維。
首先,我們說關心學生,是關心總體的「人」,還是關心可以羅列的種種項目?其次,關心學生,是人性地關心作為「人」的學生,還是關心他們的具體表現?這兩方面合起來,就是把學生看成活生生的「人」,樹立他們的自信心,調動他們的主動性,也關心他們的周圍,讓他們成為學習生活的主人。這也許又回到了我們的「老生常談」,卻原來裏面有如此深厚的內涵。
一位官立小學校長用了一個小時,侃侃而談,自豪地描述學校在疫情下的種種「執生」。筆者不禁慨嘆:「你做的這些,真不簡單!」她的回應:「就是因為這些,我才樂意當校長!」
原刊於《信報》,本社獲作者授權轉載。
!doctyp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