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颱風的關係，香港管弦樂團新樂季的第一場音樂會順延至原定日期翌日下午舉行，重演去年開鑼大水災安排一幕。一日之內，團員、獨奏家及指揮均要應付兩場緊接的演出，筆者剛好欣賞了樂團本季第一場音樂會。候任音樂總監佩多高斯基（Tarmo Peltokoski）剛於幾個月前簽訂候任合約，並為閉幕音樂會擔任指揮，現在為沒有音樂總監的新樂季揭幕。
在這套音樂會擔任獨奏的小提琴家羅沙高域（Daniel Lozakovich）演出西貝遼士（Sibelius）的《D小調小提琴協奏曲》；他與佩多斯基均是來自北歐雪國，演奏北歐的樂曲。巧合的是，兩位年齡相同的「小旋風」（或用更流行的說法「小鮮肉」）、年輕卻有實力的音樂家，更同屬一間雄厚的歐洲唱片公司。音樂會的第一首樂曲，已是直接演奏協奏曲了，所以還沒有機會聽到樂團成員的熱身時刻。
西貝遼士《D小調小提琴協奏曲》
羅沙高域的演奏，琴音相當清麗而細緻，音樂感非常濃郁而且敏感，唯獨是音量偶爾不足，特別是在句末的時候，的確較為容易被樂團掩蓋。他在第一樂章中，演奏冷靜而踏實，對於西貝遼士在樂曲中較為傲氣而老成的音樂語言，羅沙高域的演繹，其實已超出筆者的預期。
他在第二樂章的深沉表現，首先已超乎他這個年齡應有的層次，其次完全不刻意賣弄抒情或激昂的表現，率真而思維連貫的歌唱性，確實令人感到他這種「沒有」浪漫的風格上，展現出大氣的氛圍。整體上，羅沙高域在第三樂章的演繹，其實更為出色。嚴格來說，他的音量在文化中心音樂廳，着實不大足夠，但他在這個樂章中，表現舞曲樂句時所運用的「咬弦」短音弓法，的確相當凌厲。多年來，有關這個樂章，筆者始終最喜歡鄭京和（Kyung-Wha Chung）20歲時首張唱片錄音的版本，當中即使充滿不完美的瑕疵，但力量與豪氣確實難以匹敵。羅沙高域正好取其長處，奏出了近乎完美而熱情的氣度。
一般而言，筆者過往聽過的小提琴家們，往往容易將這首協奏曲奏得太冷和太硬朗。整體來說，羅沙高域在音色上與早年的林昭亮非常相似。在當日的演出，就是連樂句的鋪排、速度，都不難發現與前者的錄音版本的共通之處。所以，筆者對於他的演繹，感覺就是拿捏了兩位前輩的一些優秀特點，再把一般容易出現過硬的演繹位置色彩減弱，再套用到自己的藍圖之內。
他的演出唯一缺點就是琴音飽和度還未足夠，導致在音樂廳中的共鳴太少。他在重音的位置強度其實已相當合理，有時還不慎出現雜音，大概是握弓整體的力量控制未算完善，所以在這類重型作品中，音量就會容易飄忽。就如他在第三樂章中，連頓弓容易出現力量不足的情況。而他加奏的巴赫（J. S. Bach）無伴奏曲選段，冷靜而成熟表現、句子呼吸餘韻嬝嬝，筆者亦相當感動。
羅沙高域非常敏感的音樂感相當亮眼，以他的年紀來說，其實已算得上相當成熟。他需要改變的問題並不多，大概可以嘗試調節一下握弓的方法和力量，那在世界大小不同的音樂廳演出，都應該能夠有很好的表現。指揮佩多高斯基處理這首協奏曲，在氛圍上，作曲家的音樂風格能夠充分灌輸於團員身上。整體的色彩及層次及爆發力，相當不錯。尤其是表現作曲家典型的仿如「蘑菇雲式」的推進，作為一位初出茅廬的指揮來說，的確可與老手一比。不過，就在純粹表現自己與團員能夠掌握的水平上，他有時還會忘掉身邊那位，對於音量未能控制得透徹的小提琴家，因而有所疏忽。不過，隨着他在音樂廳的經驗增加，相信日後的問題應該不大。整個樂團在這首樂曲的表現，可謂非常優秀。
布魯赫納《第九交響曲》
布魯赫納（Bruckner）的《第九交響曲》不是筆者可曾嘗試學習、研究過的作品，不懂得布魯赫納的音樂風格，可是佩多高斯基似乎就是很喜歡這種架構宏大的作品。近兩個樂季，就排出蕭斯達高維契（Shostakovich）和馬勒（Mahler）的交響曲。剛好他的重頭戲，全都不是筆者的強項！如果要用外行人的眼光來給一些評語的話，筆者覺得，佩多高斯基對於這等大型作品，宏觀上大都很小心音量的控制。
當日這場音樂會，對於文化中心音樂廳的「音感容量」，佩多高斯基每每只用上八成左右的能量；當其餘兩成留手的自然昇華達到頂點的時候，這亦剛好是樂句情緒需要回落的時候，佩多高斯基此時就輕鬆地把樂團的音量與情緒，毫無難度地迅速拉下。佩多高斯基另一樣優點是，處理個別聲部的旋律線條，他會於樂句中，揀選某些較能突出輪廓的音符，以標誌該聲部的存在，從而令其他同樣在旋律交錯的聲部，得以清晰地個別發展。這種順得哥情又得嫂意的手法，其實亦非常有智慧。
唯獨是，佩多高斯基對於直接了當的音樂思維，雖然處理得駕輕就熟，但內裏較為隱誨的流動柔和感，似乎就有點生硬。不過，正如筆者所言，對於布魯赫納的音樂語言，我敢說一竅不通，這套見解是否真正適用於這首交響曲中，還是留給演出者自己慢慢咀嚼吧。不過，佩多高斯基能夠冷靜地控制着文化中心音樂廳的反動音響效果，其靈敏聽覺帶動出的音樂動態，亦是日後筆者期待能夠看到有更進步的空間。而佩多高斯基的氣場，竟然能夠壓制着平日音樂還未完，就搶閘鼓掌大叫「Bravo」的擾人一群，筆者亦期望這位冷面小將，來年為香港的音樂廳，帶來一片回歸到昔日寧靜莊嚴的音樂會文化。
註：作者評論節目為香港管弦樂團2024年9月6日於香港文化中心音樂廳主辦的樂季揭幕音樂會「佩多高斯基與羅沙高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