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高興，周三有幸出席新加坡網紅學者兼外交家Kishore Mahbubani（馬凱碩）在港大，與CCCW（Center for Contemporary China and the World，香港大學當代中國與世界研究中心）主任李成教授的對話。馬凱碩剛出版自傳Living the Asian Century: An Undiplomatic Memoir，出生於貧窮印度Sindhi家庭，幸得好母親教導，努力讀書，終成大器。他曾任駐聯合國大使，更曾當安全理事會主席，2004年，從外交部退休後，他就當上了NUS（新加坡國立大學）新成立的Lee Kuan Yew School of Public Policy（李光耀公共政策學院）的首任院長。現在他的主要工作是寫作，已出版10本書，最暢銷和備受關注的著作包括Has China Won?和Has the West Lost It?等。
他經常非常自豪地宣稱他的一本免費e-book Asian 21st Century，已經在160多個國家，被下載超過360萬次！除了寫作外，他亦是一位地緣政治專家和顧問，更是一位極具影響力的KOL網紅，江湖地位與美國芝加哥教授John Mearsheimer（米爾斯海默）不相伯仲。馬先生的論述技巧，比我另一名朋友，也是學富五車的高志凱先生，高明不少。最近見到高先生與極厲害半島電視台（Al Jazeera）記者Mehdi Hasan的對話，慘不忍睹，實在不去也罷！
認為中俄友誼是被美國逼出來的
馬先生跟Mearsheimer的觀點有不少頗為相似的地方，兩人都把大部分地緣政治的問題，例如俄烏戰爭和中美貿易戰等的大部分（甚至全部）責任，都歸咎於美國和整個西方。Mearsheimer早在2014年已準確預料到如北約（NATO）繼續東擴，答應接受烏克蘭加入，必逼到俄羅斯出手入侵，反而塗炭生靈，摧毁烏克蘭。馬凱碩則捍衛中國，東盟和整個亞洲的和平發展權利！
他們雖是朋友，但其實觀點也有分歧。Mearsheimer認為美國不止不應與俄羅斯為敵，其實應與俄羅斯結盟，一齊對付中國，盡量壓制中國崛起。這亦是我擔心的場景，如非常崇拜普京的特朗普再次當選，不可完全抹煞這個可能性。馬凱碩當然反對此觀點，他極力反對美國和西方企圖遏止中國發展，更莫說與俄羅斯聯手。但他也承認中俄並非天生一對的最佳拍檔，現在的「無上限」友誼，都只是被共同敵人美國，所逼出來的。
美國針對中國 不合邏輯不理性
我非常贊同馬凱碩的最重要觀點，就是在過去，發明核武和發現全球暖化威脅人類和地球生態環境前，人類仍勉強可自私地以為每個國家猶如海上漂浮着的不同船隻，但現在地球因科技而「縮小」了，發現很多必須全人類共同合作才可化解的危機，所以全球193個國家，只可當作同一條船上的193個不同船艙，全人類的命運都是聯繫在一起的。
我也贊成他的下一個主要觀點，就是西方一直推崇理性思維（rationality），即每件事和每個行為，都必須符合邏輯，有理有據才可成立。而過去幾年，美國愈來愈針對中國，完全不理性，既不符合美國人本身利益，更不符合全人類利益和福祉。他建議美國的首要任務應為改善美國低下層人民，30年來毫無寸進的生活，而非把矛頭指向中國。
但他同時指出，人類歷史上，從來都是弱肉強食，強國永遠以本身利益為優先考慮，小國都必須小心和弄清楚自己的處境。所謂的”benevolent great power”（仁慈的強國），只是一個oxymoron（自相矛盾的假象）。但若從此觀點來分析美國和西方的行為，雖或缺乏公平、公正和公義，但就未必可被完全認定為「非理性」。
深信21世紀屬亞洲
馬凱碩亦正確地指出極難預測未來100年的發展，但就依然有極大信心，21世紀必將是屬於亞洲的！他發明一個非常有趣的縮寫”CIA”，並不代表美國中情局，而是代表China（中國）、India（印度）、ASEAN（東盟）。這3個地區加起來的總人口約35億，近全球一半，更是過去30年全球經濟發展的最重要引擎。他指出，在2000年時，CIA的中產總人數只約1.5億，但在短短20年後，數目已急增10倍至15億人（最主要是中國）！他更警告西方，亞洲擁有2000年，以印度教為基礎的共同文化（儒家去了哪？），毋須西方指手劃腳當教師爺，我們亞洲人已從200年來的西方殖民地主義壓迫中覺醒過來！他更直斥NATO秘書長Jens Stoltenberg為歷史上最愚蠢的人，完全不懂地理，竟企圖把北大西洋公約組織，擴張至太平洋地區！
估特朗普將勝出大選
他的這番說話令人振奮，但李成教授婉轉地問了一個極佳問題，如此說，亞洲是否一個非常穩定和團結的地區？其實亞洲大致和平，已算難得，總比現時歐洲好，但馬凱碩也需承認，亞洲地區也存在不少地緣政治矛盾和爭議，包括朝鮮韓國、台海、南中國海和中印邊境問題等。其實不止有國與國之間的紛爭，即使在ASEAN內，不少成員國，如泰國、緬甸和越南等，也正面對國內政治危機，隨時爆發動亂，政變或甚至革命。
馬凱碩最擔心的是台海，長遠亦非常擔心中印關係，但李成則更擔心南中國海，尤其中菲日益緊張的關係。馬凱碩把責任歸於小國菲律賓，不懂與大國相處之道，每次總統換屆後，外交取態不停搖擺，時而傾中，時而傾美，實屬不智。馬凱碩與新加坡前外交部長楊榮文在去年同一場合的說法一樣，聰明的新加坡是中立的，不會偏幫中美任何一方。但李成當時也指出，新加坡雖非美國盟邦，但就容許美國核航母使用樟宜海軍基地，不是有點諷刺嗎？
李成還問了馬先生一連串非常有趣，只需一個字作答的問題。誰將贏得美國大選？他答特朗普。印度會否取替英國成為安理會永久成員？他說10年內一定會（幾乎不可能，因為需要英國本身同意，加的機會較大吧！）。借用他9年前一本書Can Singapore Survive?，改問”can HK Survive?”，他回答當然可以，只須利用香港獨有優勢，吸引人才匯聚，從華盛頓的Brookings Institution（布魯金斯學會）歸國的李成教授，就是個好例子。假如中國GDP終有一日超越美國，美國會否仍然惡對中國？答案，絕對會。
信香港可Survive 可吸人才
今次論壇的主題目”Beyond Winning and Losing: Is Peaceful Co-existence Possible”（贏輸以外，能否有和平共處的可能性），這才是重中之重問題，馬凱碩又有何看法？首先他表明美國是一個不可輕視，非常厲害的對手，他更相信，美國必定長期針對中國，問題只是中國將如何處理和作出什麼反應。他說最重要的考量是中國的自信心，認為時間優勢在哪一方？如中國有自信，即使GDP增長放緩至只4%至5%，但仍必將在未來10至20年間超越美國，那麼就應該沉着氣，表現耐性，不用跟美國有太多唇舌之爭，累積國力和財富，最後就可不戰而勝，才算上乘！
中國應沉着氣累積國力和財富
我認同耐性地繼續和平崛起，是最重要的成功要素，但其實若以PPP計算，中國GDP早已在10年前超越美國，但以名義GDP計，近年中美差距，反而再度拉闊了一些，今年跌至美國的65%左右。所以問題並非只GDP增速這麼簡單，還須考慮通縮、貨幣貶值等問題。如繼續堅持沉迷”Techno-Utopianism”（科技烏托邦主義），繼續過度投資、輕消費；人口繼續老化和下跌，如繼續以舉國式工業政治掛帥，喪失創業精神，人才外流，甚至害怕致富，看到拼多多（美：PDD）和農夫山泉（963）老闆，互相禮讓，寧自殘股價，都拒絕接受「中國首富」的「荊棘皇冠」，令人啼笑皆非，那麼就很難對中國前景樂觀，國人又何來自信？
反過來，假如中國未必有足夠自信，可在短期內超越美國，馬先生的意思是否中國就不應有耐性，反而應該提早出手還擊，譬如趁早解決台灣問題？或對菲律賓和印度等國家，採取先發制人手段？對美國和西方態度又如何，是否也應該變得更強硬，表示不怕直接衝突？
我本來想問這個問題，但我有事須提前離開，可惜！
原刊於《明報》，本社獲作者授權轉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