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周提到在內地參加了數個教育會議,都是與人工智能有關。與意料之中略有不同的,是聽到的演講,普遍地對人工智能採取辯證的態度,不約而同都提到武漢的蘿蔔快跑,可以作為本文的起點。
蘿蔔快跑是百度研發出來的無人駕駛的士。已經在11個城市小範圍試行。武漢最早,較有規模,因此成為熱議的焦點。其他的研發商也已經在各地有不同規模的試行。雖然有認為這不過是自動化遙控,還不算是真正的無人駕駛;但是低廉的車費,規範的程式,已經吸引了爆滿的搭客。雖然在運作上還有等候、定點、慢速等缺點;但是相信科技很快就能克服。
如此來說,無人駕駛的士,勢必布滿所有城市,豈非就是一副未來世界的景象。在會上,又看到筆者2019年用過的對照圖片:紐約最繁華的第五街,1900年,滿街都是馬車,只有一部剛面世的汽車;1913年,滿街都是汽車,馬車徹底消失。當時是想說明,13年的時間,街頭景象大變;預示無人汽車將會同樣地替代傳統的汽車。卻沒有估計到,這種變化來得如此的快;而且類似的變化還會來得更快。
人工智能 製造失業?
那不是很美好嗎?有報道說,武漢的無人駕駛汽車,只有400輛;但全城的的士(稱為巡游出租車),卻有1.6萬,實際的影響還不顯着。但是無人駕駛汽車的發展速度,馬上引起了傳統的士行業的強烈反應。他們的擔心,是整個行業被取代。這也是引起熱議的源頭。當全社會都關注失業問題的時候,現代科技的引進,卻會造成更多的失業。今天是的士,明天也可能發生在其他行業。一個流傳的說法:「科技的初衷是讓人類生活的更好,現實是讓底層人吃不飽」。
這是科技發展的過程中,似乎必然會發生的,只不過人工智能的應用,中國走得快些,因此也發生得早些。
本欄介紹過,美國未來生活學院(Future of Life Institute)去年的公開信,呼籲暫停6個月ChatGPT的進一步試驗,當時引起不少的反響,簽名加入的有3萬多人,不少是科技界的名人。這個學院的宗旨(Mission)是「將變革性技術引導向有益於生活的方向,並遠離極端大規模風險。」6個月很快過去了,人工智能的進展,則似乎沒有絲毫卻步。這裏抄一段去年那份公開信的內容,頗能表達擔憂的心態:
(ChatGPT的進一步發展)可能對社會和人類構成深刻的風險,可能代表着地球生命史上的深刻變革,應該計劃和管理。不幸的是,這種規劃和管理並沒有發生……沒有人能夠理解、預測或可靠地控制它們,甚至包括它們的創造者。
公開信跟着列舉了「不實的資訊」、「工作被取代」、「智慧被超越」等人類的風險。跟着說:「我們願意冒失去文明控制權的風險嗎?這些決定不能交給未經選舉的技術領袖。」
最後一句,引起筆者深思。「選舉」產生的技術領袖,就能解決科技的「風險」擔憂?不過卻道出了一個事實,科技的發展,天馬行空,的確是沒有計劃也沒有管理。
沒有計劃,也許是科技創新的必然,創新就是突破已知,走向未知;何來計劃?或者說,有計劃,就不會有創新和突破。突破後的局面,會是怎樣?事先誰也無法估計到。例如手機,相信Steve Jobs也不會想像得到會如此改變人類生活。況且,科學和科技的發明,不少是在無意中或者意外地發明的。如何計劃?
科技發展 載舟覆舟?
沒有計劃,不等於沒有研發的方向。尤其是與軍事、商業、政治搭上關係的時候,科技研發的方向,就不再是單純的天馬行空。
最近有機會看了電影Oppenheimer,原子彈的發明人,裏面主要講麥卡錫時期主角被懷疑為共產黨的情節,對於原子彈在日本造成的平民死亡,輕描淡寫。但是,原子彈殺死的是平民而不是士兵,以今天的定義來看,那是不折不扣的恐怖主義。但原子彈的研發,絕對不是沒有方向。
也有不少科技的研發,原來純粹是科學的追求,但是一旦發現其用途,尤其是發現有商業價值,科學的追求就會滲進了商業的追求,最終難免為利潤所驅動。上述的技術領袖,也就是科技研發者,都搖身一變成了科技開發商;近年領頭的科技開發商,有哪一個不在世界首富之列?
說到管理,也可以理解為規管。歷史上並非沒有規管科技的先例。例如由蘇格蘭複製羊Dolly引起的全球關注,不讓科學家進入「製造生命」的禁區。核武器的研發,理論上也有國際條約的規管,但是哪一個國家不想自己在核武器上面領先?
總之,計劃和規管都只能夠是有限度地適用於科技研發。就我們目前關心的人工智能研發,將會繼續天馬行空,可以說是毫無顧忌。但是人工智能不像原子彈,它是一種中性的科技,也有它許多正面的用途,不能靠禁止來規管。需要規管的是人工智能的使用。人工智能猶如核能,如塑料,「可以載舟,可以覆舟」。
科技研發 可有目的?
假如把使用放在關注的焦點,就難免要問科技研發的目的。取代的士司機,可以是一種研發的目的嗎?最簡單的機械人,也往往會是節約成本的最佳選擇。但是它們替代的也往往是最底層的工種,也就是收入最低的勞苦大眾。他們的失業,是我們最不願意看到的。近年,又開始有不少較低層次的文員工作,被科技替代;數年前,還沒有ChatGPT,某法律軟件,就宣稱它消滅了美國55萬個法律界的職位。這種種替代,可以辯說它們是把人類從粗重的體力勞動之中、從枯燥的重複性工作中,釋放出來。但是要不要考慮它們的社會影響?首先要問,這樣的取代,是必要的嗎?是目前的當務之急嗎?
另一種看法是:技術的更新,是難免的。就像1980年代,英國報紙的排字工人,拒絕被電腦取代;最終還是被淘汰。有人說:「一批舊的行業消失了,又會有新的一批行業面市。」這話說得不錯。但是,這些在舊的行業裏失業的人群,就能馬上進入這些新的行業嗎?即使這種說法能夠立足,社會要做些什麼,才能達到這種轉型?想起香港幾十年前的大規模「再培訓」。但也有朋友認為,現在的轉型,需要更大的轉變幅度,而且變化速度快了許多。筆者無意假裝在這裏可以提供解決方案。
回到教育,「教師會不會被取代?」是經常遇到的問題,有幾種說法。第一種,假如教師的職能,就是傳遞知識,就遲早會被人工智能取代。因為學生可以通過科技手段,輕易獲取需要的知識。第二種,學生可以通過科技手段獲取知識,但是知識的選擇和學習的方法,還需要教師的輔助或者同行。教師是教練,學生是運動員。第三種,學生的成長,不只是知識的增長,還有個人的人格和價值觀等非智力的成長,這往往是教師無以替代的職責。這三種說法,並不互斥,其實也說明了教師的真正使命和職責。
人工智能畢竟是工具。人工智能到來,不是教師可以控制的。教師面臨的關鍵還是如何使用,服務於教育的使命。工具的更新頻盈,對教師並不是新課題,過去都順利轉型,毋須擔心。當然,人工智能引起的衝擊,也許不是個別教師可以面對的。所以,除了工具的使用,教師還要準備大環境的變化,尤其是學生前途的變化,學生本身的變化。那就不是工具的問題。
內地一位資深的教育工作者說:「要讓最先進的科技進入教育。」筆者有一點修正:「要讓最先進的科技,配合最先進的教育理念。」
原刊於《信報》,本社獲作者授權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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