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紀文壇巨匠馬塞爾·普魯斯特,曾以往事回顧對抗遺忘,通過描摹法國上流社會百態,刻畫文人雅士心理,追憶國家與個人的似水年華。在前無古人的意識流寫作中,他打破時空壁壘,追尋回憶中「比當時當地的現實生活更為現實」的真實生活,再現一個多世紀前法蘭西的風情畫與心靈史,造就現代文學史上瑰麗無比的傳奇。
對於往昔的回憶與召喚,似乎是生而為人的本能。一如法國知名作家安德烈·莫羅亞在文學經典《追憶似水年華》序中所言:「唯一真實的樂園是人們失去的樂園」,「幸福的歲月是逝去的歲月」。一如香港作家劉以鬯在長篇小說《對倒》中所言:「那些消逝了的歲月,彷彿隔着一塊積着灰塵的玻璃,看得到,抓不着,他一直懷念着過去的一切,如果他能衝破,那塊積着灰塵的玻璃,他會走回早已消逝的歲月。」
有東方夜巴黎之稱的上海,恰似家喻戶曉的經典名曲《夜上海》,「酒不醉人人自醉」,絕對是一座有故事的城。從十里洋場到上海摩登,車水馬龍之中,尋常巷弄之間,便是滄海桑田。上海,無論是前世還是今生,都注定是文學家一生一世鍾愛的一座城。
上海 文學家們的鍾愛之城
劉以鬯眼中的上海,是喜憂參半的救贖之地:「三十多年前的上海,有許多東西是值得留連、值得懷念的。那些東西已經過去了,再也找不回了。那些東西在香港是找不到的。香港也是冒險家的樂園。但是,香港終究不是上海。它無法產生舊日上海的氣氛。/每一次想起舊日的上海時,愉快的心情會變得不愉快;而不愉快的心情卻會變得愉快。/此刻想起舊日的上海,竟產生了悵然若失的感覺。」劉以鬯借《對倒》主人公淳于白之口,為「那些曾經使他快樂過或悲哀過的往事」保留記憶,努力消除南來的寂寞與憂愁。
張愛玲眼中的上海,是念茲在茲的心靈原鄉:「我為上海人寫了一本香港傳奇。……寫它的時候,無時無刻不想到上海人,因為我是試着用上海人的觀點來察看香港的。只有上海人能夠懂得我的文不達意的地方。我喜歡上海人,我希望上海人喜歡我的書。」張愛玲《到底是上海人》的「宣言」,在香港傳奇與上海故事的交疊中,以上海獨有的人情世故直面繁華與蒼涼,正如《心經》中「黑漆漆、亮閃閃、煙烘烘、鬧嚷嚷」的奇異組合,散發着獨一無二的上海風情與上海味道。
白先勇眼中的上海,是魂牽夢縈的童年記憶:「那時上海灘頭到處都在播放周璇的歌。家家『月圓花好』,戶戶『鳳凰于飛』」,「上海童年逐漸醞釀發酵,那些存在記憶檔案裏的舊照片拼拼湊湊,開始排列出一幅幅悲歡離合的人生百相來,而照片的背景總還是當年的上海。」從小說處女作《金大奶奶》,到小說集《台北人》開篇〈永遠的尹雪艷〉、《紐約客》開篇〈謫仙記〉,無不有關滬上人與事,童年的上海成為白先勇所有故事的底色。
王安憶眼中的上海,是新舊交替的時代見證:「在我睜開眼睛看這城市的時候,這城市正處在一個交替的時節。一些舊篇章行將結束,另一些新篇章則將起首。」即使作為上海書寫的集大成者,她也自言書寫之大不易:「我真的難以描述我所居住的城,上海,所有的印象都是和雜蕪的個人生活摻和在一起,就這樣,它就幾乎帶有隱私的意味。」或許,《長恨歌》便是王安憶尋找「城市的街道,城市的氣氛,城市的思想和精神」的一段文學旅程,藉老上海的浮沉往事,重溫一座城的人情冷暖。
劉以鬯在《酒徒》中說:「所有的記憶都是潮濕的」。借助文字的力量,不同代際的上海作家,紛以各自筆觸追憶滬上年華,令一座城的潮濕記憶得以保存和綿延。正如跨媒體人黃勁輝在《劉以鬯與香港摩登:文學·電影·紀錄片》中,肯定「現代修復」的文化價值與歷史意義:透過文字符號,融合記憶、當下與歷史,讓個人記憶重現生命力於現代生活之中,並注入時代變遷與社會演進的歷史之中。
原刊於《大公報》,本社獲作者授權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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