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紅的教訓──從柬埔寨說起

四十年前,佛利民認為美國能避免陷入共產極權的機會少於50%。今天,我認為這個機會應該小於25%。但我不相信歷史唯物論。我始終認為人們不是愚蠢的,每個人的思想將決定歷史的方向。
(封面圖片說明:作者買了赤柬集中營倖存者的回憶錄)
 
聖誕節期間,我和家人參加旅行團到訪了柬埔寨,這是一次對我頗為震撼的體驗。
 
回想柬埔寨的歷史,我腦中總會浮現一句英文諺語:“best of both worlds”,但這並不準確。柬埔寨所經歷的,是一個最安樂的世界和一個最悲慘的世界。
 

從天堂到地獄

 
柬埔寨是個源遠流長的佛教國家。公元9至15世紀的吳哥王朝,全盛時期的版圖幾乎包括整個東南亞半島,舉世聞名的吳哥窟就是其偉大的遺跡。後來柬埔寨成為法國殖民地,而自20世紀中獨立後,這個魚米之鄉在施漢諾(又譯西哈努克)的領導下,又成為東南亞最先進富裕的國家,金碧輝煌的金邊王宮承載了這段歷史。
 
然而,1970年的軍事政變使施漢諾被迫流亡,柬埔寨政權輾轉落入波爾布特(Pol Pot)領導的赤柬手中。論資排輩,波爾布特在共產獨裁者中敬陪末席,但正因有前車之鑑,他研發出比所有其他國家都更純粹、更極端的共產主義,把一切傳統制度連根拔起。他連「家庭」這個人類文明最根深葉茂的制度也不放過,改為國家把男女強行配對,又能幾日之內把所有城市的人民趕到農村,以圖建立一個徹徹底底的「無階級社會」,結果四年間全國死了一半人。
 
我們到了赤柬時代把無數平民活埋的萬人塚刑場,每一個骷髏骨頭都像向我們訴說着四十年前血流成河的故事。我們又參觀了「波爾布特戰爭陳列館」,那是昔日用作囚禁、折磨知識分子的一間校舍,五位倖存者之一的老翁在售賣他的回憶錄,藉此告誡世人不要重蹈覆轍。
 
赤柬倒台後,柬埔寨又遭受多年內戰蹂躪,全國各地至今仍殘留大量地雷。踏入21世紀,柬埔寨政局日趨安定,經濟發展亦重上軌道,我相信柬埔寨人民的生活在未來將會不斷改善。
 

地獄之路怎樣鋪成

 
回顧世界歷史,為何倒向共產主義的國家多在東方呢?我有一個想法,不知是否可取:西方政治思想有着較明確的個人權利基礎,因此對集體主義有較強烈的抗拒,而東方文化則缺少這種免疫。柬埔寨的佛教傳統看似跟殘暴的共產主義有着天壤之別,但佛教「捨家棄欲」的精神可能被赤柬作「自我犧牲」的洗腦時利用。我對這個問題尚需進一步研究,也不知道怎樣表達得更清楚,但容我引述安蘭德(Ayn Rand)的小說 Atlas Shrugged 中,主角 John Galt 那篇幾十頁演說的其中一段:
 
“[T]here are two kinds of teachers of the Morality of Death: the mystics of spirit and the mystics of muscle, whom you call the spiritualists and the materialists…No matter how loudly they posture in the roles of irreconcilable antagonists, their moral codes are alike, and so are their aims: in matter—the enslavement of man’s body, in spirit—the destruction of his mind…Selfishness—say both—is man’s evil. Man’s good—say both—is to give up his personal desires, to deny himself, renounce himself, surrender; man’s good is to negate the life he lives. Sacrifice—cry both—is the essence of morality, the highest virtue within man’s reach.”
 
這段話也帶出了安蘭德的另一個深邃智慧:人的罪惡,本質不在自私,而在於不理性。如果罪惡的本質是自私,那麼一個努力生產、自給自足的人,不是跟一個周圍搶劫的人一樣邪惡嗎?其實,兩者的分別在於前者是一種理性活動,後者則是非理性的行為,因為搶劫違反了人人權利平等的邏輯。
 
安蘭德指出,只要人們一日不明白這個道理,只要人們一日仍視自私為萬惡之源,便會不斷嘗試各種犧牲個人權利的集體主義,共產主義行不通便試法西斯主義,法西斯主義行不通便試社會民主主義,但其實全是通往貧窮、專制和奴役之路。我在柬埔寨導遊的身上也看到這種徵兆:他們覺得迫使人們犧牲的共產理念是高尚的,只是當初赤柬推行太急。僅僅把社會主義的失敗歸咎於用錯方法,可見他們還未意識到問題的根本所在。
 

勿讓地獄之火重燃

 
然而,我認為至少在可見的將來,柬埔寨不會出現大規模的社會主義復辟,因為不少經歷過赤柬暴政的人仍然在生。我也希望柬埔寨能保存那段國殤的歷史遺跡,讓子孫後代得以戒慎恐懼。我亦注意到,很多經歷過共產統治的人士──例如安蘭德、茅于軾、曹長青──都特別堅定地站在資本主義、個人自由的一方,並能一眼看穿打着各種幌子的左派運動的本質。反而從小就呼吸着自由空氣的人,往往視自由和財富為理所當然,看不到社會主義迫近的威脅,甚至向極權投懷送抱而不自知。
 
以美國為例,2016年總統選舉,最多人支持的民主黨參選人是希拉里(Hillary Clinton)和桑德斯(Bernie Sanders)。桑德斯曾屢次支持美國共產黨員參加各級選舉,又在美國共產黨多個活動和週年慶典上講話。他甚至與尼加拉瓜領袖 Daniel Ortega 一起慶祝其馬克思主義政變成功六週年,並對古巴獨裁者卡斯特羅讚不絕口。
 
至於希拉里,她毫不掩飾馬克思主義精神領袖 Saul Alinsky 是她政治思想的一大靈感,她在 Alinsky 在生時曾多次拜會他,而希拉里的大學畢業論文就是研究 Alinsky 的戰略思想:“taking advantage of useful idiots”。煽動種族仇恨、挑起階級鬥爭,以擴張自己的政治權力──這不正是今日美國民主黨和整個西方左派的總路線嗎?
 
四十年前,佛利民認為美國能避免陷入共產極權的機會少於50%。今天,我認為這個機會應該小於25%。但我不相信歷史唯物論。我始終認為人們不是愚蠢的,每個人的思想將決定歷史的方向。至少在美國,民間或許仍有剛剛足夠的保守主義力量,讓我們可以扭轉乾坤。而無論時勢怎樣艱難,都不要忘記佛利民作出那個預測後的下一句話:“But if it’s the right battle, if it’s the only alternative to serfdom, then we ought to fight it.”
 
(封面圖片:作者提供)

盧安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