甴曱的讀音問題

三書對「曱」字所標的讀音完全相同,都是「押」;但對「甴」字所標的讀音則表面上看來似乎有異──二書讀作「霅」,一書讀作「扎」。於是我們可以暫時放下音「押」的「曱」字,而聚焦於「甴」字的讀音問題。

延伸閱讀:<甴曱論還是曱甴論?3-1>

若我們以《廣韻》音系為代表的中古音來驗證,則三書的反切與其直音都有不相應之處︰《四聲篇海》「曱」字的「亏(于)甲切」不可能切出「押」字(「亏(于)」在中古三十六字母中屬「喻母」,而「押」屬「影母」)。《篇海類篇》「甴」字的「士中(甲)切」不可能切出「扎」字(「甲」在《廣韻》「狎」韻,而「扎」則在「黠」韻)。《字彙補》的「乙却切」亦不可能切出「押」字(「却」在《廣韻》「藥」韻,而「押」則在「狎」韻)。可見我們不能以《廣韻》音系來理解此三書之反切。既然如此,我們不如簡單地以三書的「直音」作準,然後才展開討論(我們大概不至於懷疑這些語文工具書的編纂者連「直音」都弄錯吧──至於「反切」,則明中葉蘭茂的《韻略易通》的凡例裏面已有「《篇韻》之字,或有音切隱奧,疑似混淆,方言不一,覽者不知孰是」之嘆。蘭茂之嘆證明明代讀書人,至少其中一部分,甚至可能是大部分,已不大能掌握中古韻書所用之反切;可見我們撇開三書之反切始行論述,絕對合理)。

「甴」、「曱」二字,《四聲篇海》與《字彙補》兩書的直音都分別是「霅」、「押」。明朝 宋濂所編的《篇海類編》之直音則為「扎」、「押」。顯然,三書對「曱」字所標的讀音完全相同,都是「押」;但對「甴」字所標的讀音則表面上看來似乎有異──二書讀作「霅」,一書讀作「扎」。於是我們可以暫時放下音「押」的「曱」字,而聚焦於「甴」字的讀音問題。

「甴」字的讀音問題

「霅」字與「扎」字在《廣韻》所代表的中古音時代不可能同音(「霅」字有四音︰兩音在「狎韻」,一音在「合韻」,一音在「葉韻」;「扎」字則只有一音,在「黠韻」)。那麼,究竟這兩個字在明朝會不會是同音字呢?原來在明朝官韻《洪武正韻》裏面,此二字亦並不同音(「霅」字有四音,三音見於該書「合」韻,一音見於「葉」韻,而「扎」字亦只有一音,見於「轄」韻)。不過音韻學界普遍認為《洪武正韻》不能真正反映明人語音。若我們參考較能反映明人語音的明末畢拱辰的《韻略匯通》(畢氏在其書的序文中明言此書係據蘭茂的《韻略易通》「分合刪補」而成),我們就會有不同的結論。《韻略匯通》‧寒山韻‧枝母‧入聲之下收有十五個同音字,其中包括「札」、「紮」、「蚻」、「眨」、「煠」、「閘」、「劄」、「霅」等字。讀者可能會覺得這些字似乎不大可能是同音字,不過明人音韻確實如此。

現在讓我們再聚焦於「霅」與「扎」二字。雖然畢氏此書似乎未收錄「从手」的「扎」字,只收錄了「从木」的「札」字,但「扎」、「札」二字自古同音。在北宋的《廣韻》裏,二字已是同音字(黠韻‧側八切);在金朝 韓道昭的《五音集韻》裏,二字亦為同音字(轄韻‧照母‧二等字,側戛切);在元朝的《古今韻會舉要》中,二字亦同音(側八切);在明初的《洪武正韻》及明末梅膺祚的《字彙》二書中,二字仍為同音字(亦音側八切),後者更在「扎」字下標出直音︰「札」;在清朝 雍正年間李光地所編纂的《音韻闡微》裏,二字依然係同音字(黠韻‧菑揠切);就是在今日的普通話裏,「扎」、「札」亦可以有同一讀音(zha2)的時候(見《現代漢語詞典》);而二字的粵音,則與上引之古代韻書、字典所定的讀音一樣,完全相同(《粵語拼音字表》及《粵音正讀字彙》等書可證)。所以我們大可相信,在明末的畢氏口中的「扎」、「札」二字也是同音字。既然畢拱辰的《韻略匯通》已證「札」、「霅」同音,而現在我們又發現明時的「扎」與「札」亦理應跟宋、金、元、清及現代一樣讀音相同,那麼我們自然可以進一步相信,「扎」與「霅」在明朝(至少在一部分讀書人口中)也是同音字;由此可見,說「甴」讀「霅」(明朝 成化 丁亥版的《四聲篇海》及生活於明末清初的吳臣任所編的《字彙補》)等於說「甴」讀「扎」(明初的《篇海類篇》)。於是「甴曱」一詞,《四聲篇海》、《篇海類編》以及《字彙補》這三本語文工具書,顯然都認為當讀作「扎押」;而照此二字定音的話,「甴曱」的粵音就是「dzat3 at3」(音同「紮壓」)。

總之,「曱甴」論者,若依據上述三書的注音而斷定「甴」就是我們粵人口中的「gat2 dzat2」的「dzat2」,那是說得通的(陰入的「扎」[「dzat3」]轉讀陽入的「dzat2」是有可能的)。「曱甴論」者又因為證實了「甴」可讀「dzat2」而認為「gat2 dzat2」就自然當作「曱甴」了。他們又認為,雖然他們不能證明「曱」讀「gat2」(因為上引三書只說「曱」讀「押」[at3]),但比起我們這些「甴曱論」者,他們已經是較優勝了,因為根據這些古書,「甴」不能讀「gat2」(只能讀「dzat3」),而「曱」又不能讀「dzat3」(只能讀「at3」),我們這些「甴曱論」者顯然是兩字的讀音都錯了──而他們「曱甴論」者起碼讀對了「甴」一字。

其實,既然純粹依據古書注音,「曱甴論」與「甴曱論」都不可能全對的話,我們就可以相信另外一個可能了──原來我們的祖先根本就撇開了古書的注音而用訓讀法去讀「甴曱」這個詞,使得這個詞成了訓讀字詞。

什麼是「訓讀法」和「訓讀字(詞)」呢?雖然筆者曾在之前的一些詞條的論述中解釋過「訓讀字」的意思,但是在這裏還是不得不再略加解釋,以便大家能更深入了解筆者推論的邏輯。希望讀者不會嫌筆者囉嗦。

甴曱的粵語故事 3-2

黃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