偵破「西瓜」謎題

庚戌子按照金庸在該篇後記論及的思考方式,又破解了一個本來毫不起眼,也可能因而從來未有研究者深入分析過的事物──西瓜。

金庸於2003年1月為《神鵰俠侶》新修版撰寫了一篇頗長的後記,內容主要是談論審視藝術作品的各種態度。然而當中還隱含着兩則重要信息:第一是指出需要以偵探頭腦去破解謎題,第二是引導讀者找出與梁思成和林徽因相關的文獻記錄。相對於那些坊間傳聞和流言蜚語,這些真實史料,對於幫助分析出構成整體金庸小說的基石與樑柱,以及小說主要角色與其原型人物的關係,意義重大。

要成為稱職的小說偵探,對書中的伏筆、諷刺、隱喻以及各種事物,均務必要知其本末,再查根究柢。尤其對手是一位如任公梁啟超般,能過目不忘,腦袋內同樣有一部百科全書,更以著名偵探小說家柯南道爾為大師父的作者。庚戌子按照金庸在該篇後記論及的思考方式,又破解了一個本來毫不起眼,也可能因而從來未有研究者深入分析過的事物──西瓜。

雖然未算得上全面,不過庚戌子已盡法將在〈密室療傷〉出場的眾多角色的原型人物逐一揭示出來,藉以透視金庸埋於心底的現實故事。可是經多翻偵測與推敲後,庚戌子發覺自己竟然一直遺漏了「西瓜」這一件無比重要的物證。讀者們可有想過,郭靖黃蓉七日七夜在密室療傷,為何作者安排兩人只是以西瓜充飢呢?

〈密室療傷〉一幕對劇情轉合甚為關鍵。金庸卻在後記聲稱是在無意間編寫出舞台劇的場面和人物調度。他這個說法其實是故弄玄虛,誤導讀者和劉紹銘教授。庚戌子相信他心裏想說卻說不出口的是:我十分欣慕林徽因,她在戲劇和文學上的高瞻遠矚和勇敢創新,我都要銳意效仿。可是礙於種種原因不能坦言直書,唯有悄悄地埋下線索,存留敬意。

刻意披露合理的因由

表面上,書中已有釋出選取西瓜的理由,看來亦相當合乎情理。

黃蓉:……心想眼下天時炎熱,飯菜之類若放上七日七夜,必然腐臭,於是到村中去買了一擔西瓜。

請讀者細想,南宋時代還有其他果品如林檎或靈棗(按:金庸會用「林、靈」來暗示林徽因),也有多日不腐的乾糧。作者似是漫不經心地述寫西瓜,反而使人萌生疑竇,要去探究當中殊不簡單的因由。

舊日的研究方向

要是沿襲舊日的研究方向,大家自然會首先查核西瓜何時在中國出現。若是晚於小說背景的時代,便可譏嘲金庸一再犯下「宋代才女唱元曲」之失誤(按:筆者已解釋過金庸堅持不改的原因)。又或者有批評家會將武功與醫理連繫;因為西瓜屬性甘寒,連日進食必耗損脾胃,更與《九陰真經》療傷篇的內功心法相剋。從而責怪作者粗疏大意,寫武俠小說居然忽視武學原則,甚至說與科學常識相悖等等。總之指出劇情瑕疵,就可結案。

金庸喜歡食西瓜

另外,當年劉紹銘教授已讀得透徹,遂向金庸提問〈密室療傷〉一大段的舞台劇手法。可惜現在沒有他們對話的詳盡紀錄,只能猜想劉教授亦有注意到西瓜,並有同樣疑問。而金庸可能會化身調皮黃蓉,答曰:我喜歡食西瓜。

維基百科便有列明:金庸愛吃肉,最喜歡吃的水果是西瓜。然而金庸在何時何地,向何人提出喜好食西瓜呢?維基網頁上均無詳細交代。據庚戌子查證,這些文壇掌故,應該是來自嗜吃的蔡瀾先生。他的著作有講述查先生喜歡食西瓜,還附有一幅描畫金庸食西瓜的漫畫。是否就是因作者嗜好,便隨意敍寫靖蓉以西瓜充飢呢?若我們單憑這些資料即妄下結論,便有違小說偵探的法則,與尋覓真相的目標背道而馳,愈走愈遠。

金庸在《神鵰俠侶》新修版後記提到19世紀法國畫家保羅·塞尚(Paul Cézanne),上圖是他的作品《靜物西瓜》。
金庸在《神鵰俠侶》新修版後記提到19世紀法國畫家保羅塞尚(Paul Czanne),上圖是他的作品《靜物西瓜》。

徽因是因,西瓜是果

看來是千頭萬緒,無從入手,其實答案也是離不開和林徽因有關的事情。前文提過,嚴家炎教授已闡明,林徽因和穆時英是率先在小說創作中運用蒙太奇手法的中國作家。由此觀之,便可推想出金庸精心構思一幕〈密室療傷〉的來龍去脈:除了用戲劇體,更必定要留下物證以待解謎者追查。他於是從林徽因的作品中,選取獨特的素材,再設法挪移到自己的小說裏。林徽因在《大公報・文藝副刊》發表的《模影零篇・繡繡》和在《新月》發表的《窘》,以及最為文壇議論,在《學文》發表的《九十九度中》,皆有敍述分食西瓜的情節。可見金庸無需多翻考慮,用作物證的不二之選,就是西瓜。

下面是摘取自小說《九十九度中》裏面敍寫西瓜的情節。可以推想當中的「戲台」,就是啟發金庸用舞台劇模式來編寫〈密室療傷〉的事物,因而他用「西瓜」作為物證也是順理成章。

後院頓時又墮入悶熱的靜寂裏;柳條的影子畫上粉牆,太陽的紅比得胭脂。
牆外天藍藍的沒有一片雲,像戲台上的布景。
隱隱地送來小販子叫賣的聲音──賣西瓜的──賣涼席的,一陣一陣。

當我們把林徽因小說裏述寫西瓜的情節,聯繫到金庸編排的舞台劇場面,再結合嚴家炎教授的分析,便浮現出一幅鮮明的景象:金庸撰作的故事,盡皆是圍繞着林徽因的事蹟。而梁羽生先生說金庸的故事是有藍本的,也再次得到印證。

不能以孤證立論

或許抱有懷疑的讀者,仍然認為上面的長篇大論,所述理據都甚為牽強,不過是巧合而已。說金庸為梁林編寫傳記,實屬無稽之談。庚戌子標奇立異,只為企圖推倒舊有定論。

前文已有介紹,梁林在判斷山西佛光寺東大殿之建造年代時,他們不會靠耳食之言或者主觀感覺,更不會單憑孤證立論。(可讀梁思成作〈記五台山佛寺建築〉,文中有詳述他們的辯證過程)兩人都具有探求真相的志氣,若為他們冠上「歷史偵探」這個名銜,亦應當受之無愧。金庸尊崇梁林,亦會期盼讀者跟從他們的求真精神。且看金庸如何佈置更多線索,為解謎者準備能夠互相引證的理據。

左圖是佛光寺東大殿樑底題字,中圖是殿內「佛殿主」甯公遇塑像。右圖是位於東大殿階前的唐大中十一年經幢。梁林以經幢刻有「女弟子佛殿主甯公遇」之題名,與殿內橫樑姓名相符,從而推斷大殿建立於唐大中十一年。(圖片來自梁思成〈記五台山佛寺建築〉)
左圖是佛光寺東大殿樑底題字,中圖是殿內「佛殿主」甯公遇塑像。右圖是位於東大殿階前的唐大中十一年經幢。梁林以經幢刻有「女弟子佛殿主甯公遇」之題名,與殿內橫樑姓名相符,從而推斷大殿建立於唐大中十一年。(圖片來自梁思成〈記五台山佛寺建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