講精緻講低調—大提琴家湯瑪斯的小曲演奏家風格

近一年訪港的大提琴家為數真的不少，有已穩坐大師之列的，也有聲譽日隆的年輕一輩。「飛躍演奏香港」今次請來的大提琴家，根據他們的行政總監Andrea Fessler在音樂會的發言，他們其實已安排了這位演奏家來港好幾年了，但每次要到港之時，場地也就關閉了。終於，近年在歐洲漸露頭角的法國新秀—女大提琴家湯瑪斯(Camille Thomas)，與本港的國際鋼琴大賽得主張緯晴，一同携手合作一場曲目極具份量的獨奏會。

莫大冒險以《序奏與華麗的波蘭舞曲》作開場白

音樂會一開始，湯瑪斯已選奏大提琴家手中必備的樂曲之一，蕭邦(Chopin)的《引子與華麗波蘭舞曲，作品3》，(場刊翻譯為〈序奏與華麗的波蘭舞曲〉)，打算即時吸引觀眾的目光。湯瑪斯一開始並未能即時進入狀態，音準與運弓的力量變化也有不少瑕疵，音色也頗為單薄。不過，她是奏出歌唱的精緻美態。在及後的舞曲部份，她在音量上的對比、或連弓的跑句，也未能有很好的表現，在高把位的掌握信心也較低。張緯晴從一開始已表現出順手拈來的架勢，對比與情緒的運用亦相當強烈。兩人在合作上還未能夠互相扶持，但合拍的準確度還是沒有問題。或許，湯瑪斯選奏這首技巧與色彩變化都要求很大的樂曲，作為獨奏會的開場白，的確過於冒險。而她的大提琴，似乎也未「睡醒」，也鞭策不起來。

演奏極具個性

葛利格（Grieg）所寫的器樂作品，都極具有個性，湯瑪斯選奏這首較少機會聽到的《A小調大提琴奏鳴曲，作品36》，當然也不例外。這首作品也頗有作曲家著名的《鋼琴協奏曲》及《第三小提琴奏鳴曲》的味道。湯瑪斯在第一樂章的表現，依然較偏向溫婉柔弱，對於攝人的狂野主題，奏來比較少了震撼的感覺。及後的歌唱段落、及反擔當鋼琴的伴奏夥伴，在地位的定位上，湯瑪斯卻能夠以低調的深度鳴唱，令人感受到樂曲的優美一面。張緯晴在第一樂章的演繹光芒四射，在第二樂章中，兩人的合作相當動聽，兩件樂器之間的平衡也不錯。湯瑪斯在指板上按弦的力量清晰可聞，但這並未能令她在第三樂章開首的快速跑句中增添強大的感染力。在具有濃烈葛利格特色的旋律中，張緯晴的表現相當具有自信和節奏感。湯瑪斯在末段的靈巧與活力，把樂曲推上高潮的氛圍，其無負擔的自如，沒有強求力量的表現，還是相當出色。

巧妙改編變化多端

下半場的選曲，都是法國作品。較為冷門的短曲—梅湘（Messiaen）的《讚美永恆耶穌》，選自《時間終結四重奏》選段(《Louange à l’éternité de Jésus》 from 《Quatuor pour la fin du temps》)，為下半場帶來寧靜的開始。湯瑪斯在這個第五樂章中，安穩平靜的旋律，正好切合到她的演奏個性。略帶無調性感覺的長音，在她的弓下奏出相當動人的歌唱味道，她平穩而具有耐性的演奏，帶出非常低調的深度。在她之前的要求下，這首作品完結後，會連接法朗克(Franck)《的A大調小提琴奏鳴曲》，此曲由Jules Delsart改編給大提琴演出。在這首耳熟能詳的法國浪漫經典作品裏，湯瑪斯的飄逸通透的琴音，正好大派用場、入型入格，並沒有因為大提琴的沉厚力量，而令作品的原意受到影響，這確實令人大感吃驚。湯瑪斯優雅的造句，在第一樂章已表露無遺。第二樂章的旋風式基調、及不斷穿插的嬌柔美態，她的演繹漂亮而不華，感情充沛。第三個樂章的變化要求較多，但湯瑪斯以改編給大提琴演奏，相對地較為老實的演繹取向，出來的效果亦相當不俗。末段出現的第四樂章素材，在她的手裏，如歌的淡樸演奏、情緒反覆的推進或收斂，都能演繹出作品中清雅的心靈變化。第四樂章的搖籃曲愛情主題，湯瑪斯與張緯晴的對位「追逐」，在韻味上都極可人，湯瑪斯亦不賣弄其實可以再進一步的逼人甜膩一面。張緯晴的技巧圓熟流暢，總括來說這個演繹相當成功。不過，與絕大部份鋼琴家的現場演出一樣，張緯晴在這個樂章中段的快速八度，都一樣掉進了跨錯音的陷阱。

湯瑪斯加奏了一首其中一首大提琴的炫技作品，David Popper根據李斯特創作的主題所寫的《匈牙利狂想曲》。湯瑪斯輕巧的運弓習慣，對於這首高難度的作品，可謂剛剛合適。她靈活的弓法，在不同的把位都能奏出極佳的色彩，準確度亦一流，輕鬆地完成所有技術上的障礙。她與張緯晴的合作亦是超高水平的演繹。而在音樂會中，湯瑪斯的拿手好戲—抒情溫婉的氛圍，再加奏時她也不忘陸續送上。她與張緯晴加奏的蕭邦《G小調大提琴協奏曲》的第三樂章，歌唱性與感情表現非常優秀而動人，這首樂曲的來源，原來也與她手上的大提琴有淵源。而因為她奏得太動聽，反應更熱烈，於是她亦奏出另一首大提琴家必備的保留曲目—聖桑(Saint-Saëns)的《天鵝》。她全無雜念的清純琴音，確實將聖桑這首作品，演繹得繞樑三日，脫穎而出！張緯晴的流水淙淙一樣的伴奏，與湯瑪斯相輔相成。

【後記】

湯瑪斯有別於大部份的大提琴獨奏家，基本上她的演奏並沒有攝人的氣質，技巧亦未算很完美。不過，她似乎很擅長於演繹小曲子，很懂得將音樂變成甜品的方法。過去黃金時代的古典音樂家，確實曾經有這類型的獨奏家出現，而且亦廣受歡迎，唱片亦長錄長有。看看她的大提琴，三百年歷史，與行政總監Fessler的家屬亦有一段淵源。但琴漆應該被重油過，並為近年修復古董名琴時，琴匠再度興起的反光度極強的鏡面塗漆，而不是薄薄的琴漆。湯瑪斯對於塑造音色和力量有點步步為營，琴的迴響也未見宏亮，未知是否當日琴還未能適應香港的天氣、新塗料需要時間滲透、還是湯瑪斯還未找到琴的最佳發聲位置。不過，對於歐洲音樂圈又再次對於精於演繹小曲的演奏家另眼相看，看來擺脫近世紀越來越着眼於硬技巧的日子，應該不遠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