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起了,好好活下去

如果用物理學的物質不滅定律去說生死,那就根本不會有所謂生和死,只有物質的轉化。要是一個人如火熄掉,能量轉化為一縷青煙,可以在藍天寫他未完的話。就算風吹散青煙,他不是變成了風嗎?

向大家介紹一本好書──《風起了,好好活下去》,作者曾偉強。他曾任多份報章編輯,包括《信報》、《經濟日報》等,他亦是一個抗癌鬥士。2023年7月8日星期六下午2點半至3點半,在九龍窩打老道的九龍公共圖書館會舉行免費講座「與瘤瘤共存──詩意地活下去!」曾偉強邀請我為他的新書寫序,也為他講座做嘉賓主持,歡迎大家撥冗出席,見見面。

報論結集成書 分享人生體會

我跟偉強相識於1999年,那時大家選讀了香港大學專業進修學院舉辦的一年制校外課程,名為「現代文學高級創作證書」,一齊跟丁平教授學習寫新詩。後來大家經常在台灣著名的《秋水詩刊》發表詩作,又參加了2003年在台北舉辦的第23屆世界詩人大會,發表自己的詩作。

偉強在1992年在胃裏面發現淋巴瘤,惡性,晚期,割去整個胃,他奇蹟地治癒了。他曾刻一個印章──「無胃之人」送給了同樣因胃癌而割去整個胃的丁教授,可惜丁教授在一年後便大歸了。2017年尾,他被診斷出患有多發性骨髓瘤,可惜當時用的標靶藥無效,或可試其他極其昂貴的標靶藥,卻苦無錢購買,反覆治療至今,唯有寄望再有奇蹟出現。偉強懂得感恩的說:「就算今次沒有奇蹟,已經賺了25年,老天對他已經不薄了。」

偉強引用了法國詩人保羅.瓦樂希《海濱墓園》詩中的一句作為書名──「風起了,好好活下去」。這本書是偉強的人生回顧,他在報章發表過很多長知識的文章,今次整理結集成書。全書分5卷,分別是「確診之後」、「春雷無覓處」、「生命的嘆息」、「詩意地棲居」和「說不完的故事」。從所有卷名已經看出偉強對人生無常的體會和體會後的心理調整,他不但叫自己,也叫身邊的人要好好的活下去!既然我跟偉強相識於詩,也許我多用詩話去介紹這本書好了。

《風起了,好好活下去》由青森文化出版。(青森文化圖片)
《風起了,好好活下去》由青森文化出版。(青森文化圖片)

天地一逆旅 還是活下去

卷一「確診之後」反映了人生的無常和歲月的無奈。明末清初詞人夏完淳的《一剪梅.詠柳》云:「往事思量一晌空,飛絮無情,依舊煙籠。長條短葉翠濛濛才,過西風,又過東風。」人物皆老,有生就有死,君不見花開花謝,緣起緣滅,當中還要抵受多少風雨,所以古人多以「逆旅」去形容人生。過西風,又過東風,風再起時,大家又有什麼感想呢?記得已故歌星張國榮唱《風再起時》的部分歌詞,由陳少琪填寫,相濡覺得挺配合卷一表達的想法:「任舊日路上風聲取笑我,任舊日萬念俱灰也經過,我最愛的歌最後總算唱過。毋用再爭取更多,風再起時,默默地這心不再計較與奔馳」………還是好好活下去吧。

卷二「春雷無覓處」強調「親在子不隨風走,白頭豈為黑頭哀。」使我想起《詩經.小雅.蓼莪》:「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撫我畜我,長我育我,顧我復我,出入腹我。欲報之德。昊天罔極!」意思是:父親生我,母親養我。他們護我愛我,養我育我,時刻照顧我,回家更懷抱我。父母的恩德大如天,難以為報。2021年,已經藥物無效的偉強害怕自己會比母親早逝,憂心自己不能侍親終老,對不起擔起頭家、撫養他幾兄弟成才的母親。然而,他的母親在2021年初走了,偉強少了一重憂慮,唯一牽念的是他的太太而已。

人生不在長短 在乎有無活過

卷三「生命的嘆息」提到當人面對死亡時,回首一生,很多人心底總不免因為還有些夢想未圓而帶點唏噓,原來這是錯的!追求完美的人,是跟自己和身邊的人過不去。仕途上久經憂患和無常的蘇軾看透人生後便說「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蘇軾.水調歌頭》),真是智者之言,如晨鐘暮鼓敲醒頑愚。

我記得創辦香港大學佛學研究中心的衍空法師說過:「人走時,千萬不要淨計自己有什麼夢未完圓,要計圓了幾多個夢。」人生不在長短,在乎有沒有活過!魯迅也說過「死者倘不埋在活人的心中,那就真的死掉了」;電影《暴雨驕陽》有一句類似的台詞:「我不要等我死後才發現自己沒活過」。不過,在我眼中,偉強是一個鬥士,也是一個比很多人都活得精彩的人。他逐一去圓了自己的夢,包括讀了兩個碩士學位,結婚,寫了十幾本書,四處旅遊攝影,閒來寫詩,侍親終老等等,此生無悔,真正活過了,夫復何言。

過得詩意一點的日子

卷四「詩意地棲居」指出覺得自己活過的人,可以看淡生死,以後日子可以過得詩意一點,怕的是生不如死。人生苦短,我很喜歡俄羅斯一首小詩《 短 》:「一天很短 / 短得來不及擁抱清晨 / 就已經手握黃昏 / 一年很短 / 短得來不及細品初春殷紅竇綠 / 就要打點素裹秋霜 / 一生很短 / 短的來不及享用美好年華 / 就已經身處遲暮」。我自己也思考過人生的問題,寫過以下數句:「最後一站隨什麼呢 / 離不開悲欣交集 / 也許會拈花悟頓 / 風中徐走吧帶著微笑 / 只要仍有一支禿筆 / 容我寫下 / 歸去 / 落紅無數 / 送我風流 / 那麼隨什麼就什麼」。(按:「悲欣交集」是近代名僧李叔同弘一大師臨終之言。)

卷五「說不完的故事」指出好好的活下去,自然有說不完的故事。大詩人洛夫寫了一首《因為風的緣故》:「昨日我沿着河岸 / 漫步到 / 蘆葦彎腰喝水的地方 / 順便請煙囪 / 在天空為我寫一封長長的信 / ……… / 然後以整生的愛 / 點燃一盞燈 / 我是火 / 隨時可能熄滅 / 因為風的緣故」。人,若是因風而起,就會因風而落,自然不過的事,只要有人記得自己,已不枉此生了。

如果用物理學的物質不滅定律去說生死,那就根本不會有所謂生和死,只有物質的轉化。要是一個人如火熄掉,能量轉化為一縷青煙,可以在藍天寫他未完的話。就算風吹散青煙,他不是變成了風嗎?那麼,在以後風起的日子,大家會想起可能是偉強擁抱他想的人,還有他的衷訴:風起了,好好的活下去………。最後,請讓我寫一首小詩完結這篇散文吧:

《詠風》文相濡

風啊
煙花只不過
吟哦一聲
你又何苦嫉妒
吹散她的煙
吹落她的花
但那吟哦
風起了,好好活下去
依然浪漫地
盪着盪着

文相濡